棄脂焚椒 作品

81. 第八十一章 一個會裝的瘋子

睡夢中,文清辭好像又將原主的二十年人生重歷了一遍。




他孩提時代無憂無慮。




一家人採藥為生,雖不富裕,但並不愁吃穿。




人生中唯一的苦惱的事,便是背過複雜的醫書。




直到那年,家園劇變。




年歲尚小的他,明白了什麼叫作家破人亡。




他拖著草蓆,親手將親人葬於黃土。




再憑一點執念,與山林偶遇時的一句話,跌跌撞撞地尋到了神醫谷外。




文清辭在谷外長跪不起,直到老谷主出現那一刻,終於不敵疲倦暈了過去。




他昏睡了整整幾日,方才清醒。




正是那次昏睡間,文清辭想起……自己生活的世界,是上一世死前讀過的一本小說。




他的命運早被寫好——被新帝五馬分屍。




如今憶起一切,文清辭只用遠遠躲開雍都,不去蹚太殊宮的那灘渾水,就可以躲避悲慘的結局。




但是他並沒有那樣做。




與之相反的是。




他秉燭夜讀,闖蕩江湖。




頂著憤怒與咒罵,冒著死亡的風險,解剖屍體尋找答案。




文清辭剖解過的屍體越來越多,手中筆記越來越厚。




“仙面羅剎”的名號,也傳遍天下。




谷外的日子,大多是孤獨的。




世人避他如蛇蠍,但他始終無意理會。




而每每回谷,也是待在房間看書學習。




直到藥僕將一封信帶入谷內:蘭妃託兆公公在神醫谷,尋找能殺人於無形的毒物。




這封自雍都來的信,最終落在了文清辭的手中。




他並沒有給蘭妃毒藥,而是親手煉了香丸,送入宮中。




內含重金屬的香丸,會使人陷入瘋癲、痴傻,屆時皇帝必定遍尋名醫。




文清辭要借這個機會進宮。




他不但要報仇,還要親手報仇。




除了殺死老皇帝以外,文清辭更要讓這段被塵封的歷史重見天日。




這是隻有他能做到的事。




《扶明堂》中還寫道,小說裡僅出現了幾幕的最終大Boss謝不逢,能聽到人心中的惡念。




所以在臨行前,文清辭嘗試著借內力刺激大腦,再催眠自己將前二十年的記憶與仇恨,全部暫埋於心底。




仇恨與惡意是難以偽裝與隱藏的。




小說中有關謝不逢的內容實在太少,文清辭拿不準他在前期,對謝釗臨究竟有無父子之情。




為了保證計劃萬無一失,他只得這樣做。




文清辭走的時候,答應了師兄報完仇一定回谷。




但是實際上,一心報仇的他,早已經做好了像原著中寫得那樣慘死的準備。




他的內力並不深厚,催眠用不了幾年便會逐漸失效。




看過原著的他知道,謝釗臨不信任身邊大臣,反倒會器重宦官與太醫一類沒有實權的人物。




只要自己盡心治病,就會逐漸得到他的信任,甚成為心腹。




按照文清辭的計算,謝不逢上戰場後,自己的記憶便會慢慢恢復。




屆時重金屬中毒的謝釗臨,應該已經神志不清、淪為傀儡。




而自己則可以藉著皇帝心腹的身份,趁此機會聯絡朝野,想辦法將松修府之事公之於眾,再親手將他殺死。




這是文清辭第一次嘗試,效果不算非常成功。




他雖然忘記了這一世的所有,但前世的記憶與情感,也一併變得模糊,甚至被遺忘了不少。




謝不逢能聽見人心中惡意的事,也是其中之一。




但總的而言,文清辭幾乎完美達成了自己的目的。




唯一的變數是——沒有過往二十年記憶,且忘記了謝不逢能聽到人心惡意的他,有些過分大膽和好心了。




文清辭與謝不逢走得,比原著中更近。




後面的劇情,也全因此按了快進鍵。




還沒有等文清辭自然恢復記憶,劇情一路狂奔,就到了現在這裡。




……所以,我就是原主?




原來,謝不逢能聽到人心中的惡意?!




昏睡間,文清辭竟然有些分不清這兩個信息究竟哪一則比較震撼。




來不及多想,他的思緒便再一次被如潮水一般湧來的記憶所擊散。




二十年來讀過的每一本書,一一浮現於他腦海。




睡夢中文清辭又回到了谷內的竹舍裡。




他看見這當年的自己獨自一人躺在床上,緊咬著牙關。




內力如小刀一般向他的額間深處刺去。




他雙手在身邊緊攥成拳,呼吸也變得格外艱難。




——值得嗎?




丟掉二十年所學,甚至將自己的命搭進去也要報仇?




多年前,神醫谷內,一心殺了皇帝還松修府人一個公道的他,答案是“值得”。




而這一刻,心底裡那個聲音又問他——值得嗎?




現在還不是記憶自然恢復的時候。




強行想起那一切,所受的痛苦,只會大於當年。




文清辭的回答仍是“值得”。




他在這一刻清清楚楚地意識到,自己學醫二十載,執念早已不再是殺人,而是救人。




讓世間不再有第二個山萸澗。




*




謝不逢鼓起勇氣伸出手指,輕輕向文清辭的手臂觸去。




往日像白瓷一般冰冷細膩的皮膚上,不知何時滿是淺粉色的傷疤。




新舊交錯,凹凸不平。




……這裡曾是一個個深可見骨的血洞。




如今已懂得疼痛的他,甚至不敢想象文清辭的手曾有多痛。




原來他又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受了傷。




謝不逢既覺得難過,又憤恨、無措。




濃煙被風吹著改變方向,襲了過來。




謝不逢如夢初醒般將文清辭抱緊,向漣和縣衙署而去。




有火星被風吹著,濺在了謝不逢的身上,燙出一點小疤。




但他卻像無所察覺一般,連眉都不曾皺一下。




甚至還將外衫脫下,緊緊地裹在了文清辭的身上。




謝不逢不斷將手指貼向文清辭的脖頸,確認他的呼吸脈搏。




反反覆覆,如著了魔一般。




文清辭的呼吸若有為無,脈搏也一會強一會弱。




最為致命的一點是,文清辭的內力,也不受控制地四處衝撞了起來。




這種衝撞漫無目的,幾乎是在對所有臟器進行無差別攻擊。




恐懼在謝不逢心間蔓延。




已是九五之尊的他,在這一日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仍被困在太殊宮的那個雪夜,至今不得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