糰子來襲 作品

第81章 第 81 章

 樊長玉回過頭, 看向半張臉都隱匿在光影中的謝徵。

 背光的緣故,看不清他這一刻面上是何神情,嗓音卻比素日裡低沉了許多:“先前對你說了重話, 抱歉。”

 他驕傲了半生, 難得有主動低頭的時候。

 樊長玉還是沒說話,直接掀開帳簾出去了。

 謝徵望著還在輕晃的帳簾,唇角逐漸抿緊。

 片刻後,樊長玉又拎著水壺回來了, 壺嘴裡冒著熱氣, 明顯是剛灌進的熱水。

 她沒理會謝徵臉上那一瞬間的錯愣,拿起桌上的木杯倒了一杯水遞過去:“喝麼?”

 謝徵接過杯子, 剛燒開的水滾燙, 他沒往唇邊送, 捏在手中, 說了句遲來的答謝:“多謝你尋來的披風。”

 樊長玉看了一眼他搭在身前的那件紅絨披風,仍不接話, 只問:“身上的藥換過了嗎?”

 謝徵大半張臉都陷在杯口升騰的熱氣裡, 長睫如扇, 遲疑片刻, 搖了搖頭,面上泛著冷意的白, 恍若一輪掛在霜林裡的寒月,悽清又冷淡, 眉眼間鐫刻著一份厭世的疏離,一副要在這裡自生自滅的樣子。

 樊長玉覺得這大概就是生了一副好皮囊的好處, 見他這般, 她心中竟莫名有些不忍。

 她以為是傷員太多了, 軍醫顧及不到他,一言不發起身去找軍醫拿藥。

 今日一場大戰後,山上的確又添了不少傷員,隨軍的幾名軍醫都在營地裡四處奔走,給謝徵看診的那名軍醫本也是要按點去給他換藥的,被謝徵一句“先去看其他將士”給攆走了。

 軍醫們都知道謝徵的脾性,他身上的藥又是昨晚才換過的,便沒再堅持,此刻見樊長玉找過來,心底反而大鬆一口氣,趕緊把今日要換的草藥和要煎服的藥都拿給樊長玉了。

 拿著幾包藥回去後,樊長玉看著靠坐在床頭的謝徵,硬邦邦道:“脫衣服。”

 謝徵看著她手中的藥,沒多問什麼,順從地褪下了身上那件單衣。

 比起樊長玉剛撿到他那會兒,他眼下明顯結實了許多,腰腹肌肉形狀明顯,塊壘分明,只是那一道道或深或淺的疤,同樣扎眼。

 樊長玉板著臉給他拆從肩頭斜纏至肋下的紗布,動作卻是儘量放輕了的。

 最裡層的紗布被草藥汁和鮮血染了個色,氣味也不太好聞,看到那比起之前稍好了些,卻仍猙獰不已的傷口時,樊長玉心中五味陳雜,別開了眼。

 她拿著草藥就要往上敷,卻被人握住了手,手背傳來的溫熱觸感讓她頭皮一炸,整條手臂的血彷彿都在逆流,不由皺眉朝謝徵看去。

 對方眼底似乎有許多情緒,卻又全都看不分明,只平和道:“傷口瘮人了些,我自己來。”

 樊長玉聽到這話,唇角下壓,手上微微使勁兒,把草藥給他敷了上去,謝徵看了一眼自己被掙脫的手,垂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麼。

 敷好藥,樊長玉拿乾淨的紗布一圈一圈給他纏住傷口時,才悶悶說了句:“我不是怕你那道傷口。”

 謝徵因為樊長玉這句話微微失神,不及說什麼,便又聽樊長玉又道了句:“把你左肩的頭髮撥開。”

 他因臥床多日,束起的發早亂了,碎髮垂落不少下來,要將紗布纏過肩頭時,得將他散落下來的亂髮拂開,樊長玉騰不出手。

 謝徵照她說的拂開了,卻還是有一些碎髮殘留下來。

 樊長玉把紗布繞過去,接上之前的話:“我是怕你死。”

 謝徵長睫微抬,寒星似的一雙眼裡,似有些許怔愣。

 眼前的姑娘低喃著:“那麼重的傷,差一點就扎進臟腑,當時得多疼啊……”

 謝徵一瞬不瞬盯著她的眉眼,只覺自己心口像是催生了一棵長倒鉤的樹,樹根每往他心底多生長一寸,就總帶起酸漲的痛意,樹梢伸展的枝丫卻又讓他感受到一種繾綣的溫柔,於是愈發野蠻地抽枝展葉。

 他說:“我不會死。”

 他還沒娶到她,怎麼捨得死?

 樊長玉好像天生就不會撒謊,明澈的杏眸看著眼前這個哪怕虛弱卻俊美兇戾依舊的人,道:“是人都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