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取醉 作品

番外4 康王裴謙(上)

    “官家,李相求見。”

    睡夢中的裴謙睜開雙眼,看到了低垂的錦繡金絲帷幕,上面還繡著五爪金龍,看起來價值連城。

    與此同時,小太監細聲細氣的聲音,讓他莫名地想起了之前的某些記憶。

    這是皇宮?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對了,朕是皇帝,出現在皇宮中似乎也沒什麼值得奇怪的。

    但是,為什麼這個小太監,稱呼我為“官家”?這似乎只有在某些特定的朝代,才會被用來稱呼皇帝吧?

    而且,這裡雖然裝飾得也還算豪華,但看起來總不像是什麼正經的皇宮,而更像是某種臨時的居所。

    一定是昨晚修仙太晚……

    哦,對了,朕還在修仙呢!

    從睡夢中醒來的裴謙,腦海中突然獲得了一些記憶。

    他清楚地意識到,這裡並非他原本所統治的王朝,而是某個他並不熟知的異世界。

    在原本的王朝,裴謙是一代明君,但這其實只是一個美麗的誤會。

    在他剛剛即位的時候,為了求長生,費盡心思地想要斬斷本朝國運。

    然而萬萬沒想到,斬來斬去,僅僅數年光景,整個王朝卻煥然一新。

    東胡、南蠻、西戎、北狄全都被一掃而光,開疆拓土數千裡;朝堂之上的歪風邪氣也被一掃而空,眾正盈朝;商貿發達,人民安居樂業,王朝氣運更是化為一道沖天紫氣,直入雲霄,浩浩然充盈於天地之間。

    如果是一般人,此時可能已經放棄了。

    眼瞅著長生是絕無可能了,但只要撒手不管、垂拱而治,也能做個無憂無慮的一國之君,泡在後宮佳麗三千中,生百八十個皇子皇女,盡享天倫之樂。

    百年之後上了史書,肯定也是寫滿了溢美之詞。

    然而裴謙絕不是一個會輕易放棄的人。

    即使在如此巨大的逆境之中,他也從未想過躺平。

    所以,裴謙決定轉換思路,又進行了許多其他的嘗試。

    比如,落草為寇,帶著親兵去加入梁州匪患;又比如,養虎遺患,將孟暢封為青州王,再開挖大運河,為他製造造反的土壤。

    只可惜,這些嘗試最後全都以失敗而告終。

    隨著孟暢的解甲歸田,裴謙也遭受了嚴重的打擊,併為此而消沉了很久很久。

    看著蒸蒸日上的王朝,聽著海外艦隊每隔一段時間就傳回來的捷報,裴謙無奈地認識到了一個事實。

    那就是:這個世界,恐怕已經沒有什麼能讓自己成仙了……

    經過他的一番操作之後,這個王朝已經凝聚了前所未有的大氣運,而這樣的大氣運足以打造一個國祚達到六七百年的王朝,終裴謙的一生,恐怕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了。

    關鍵是在可以作的方向全都作了一個遍之後,裴謙已經靈感枯竭,實在想不出其他能夠削減國運的辦法了。

    在走投無路之際,裴謙苦思冥想,總算是找到了一個新的突破口。

    因為他原本所在的那個王朝,是一個有著神秘力量的王朝!

    有神秘的王朝氣運,有吞噬氣運的國師,有龍,有怪蛟,還有能夠隨手斬殺海獸的神秘劍客。

    那麼,自然也就有解決問題的方法。

    在裴謙的再三要求之下,國師唐亦姝總算是勉強同意,為他用上從深宮中找出的秘法,施展秘術。

    而這秘術的效果,便是讓他可以用靈魂狀態穿越紛亂的時空亂流,來到異世界,附身到那些禍國害民的昏庸之主身上。

    這些昏庸之主,大多已經處於王朝的中後期,天下氣運四散,本就已經是亂世之相。

    在這種情況下,若他們是英睿神武的中興之主,或許還能力挽狂瀾。

    但偏偏,這些昏庸之主大多胸無大志、耽於享樂,雖然多半偏安,但卻已經為王朝的覆滅,埋下了禍根。

    當然,裴謙之所以要通過秘術,費盡心思地穿越到這些昏君的身上,自然不是為了拯救異世界這種宏大而空洞的目標。

    畢竟他穿的,都是已經在異世界中發生過的歷史,即便他做了一些什麼事情,也無非是改寫了歷史的幻影,而不可能真的改變那些人的命運。

    所以,裴謙的目的,歸根結底還是利用這些昏君,來削弱自己的國運。

    在秘術中,裴謙將自己的氣運與這些異世界的昏君給綁定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如果他什麼都不做的話,異世界的歷史將會如常進行,總體來說,是一種慢慢削弱的狀態。

    但裴謙當然不會滿足於此。

    這種秘術是有限制的,裴謙無法直接穿越到那些第二天就要吊死的亡國之君身上,坐享其成。

    他只能穿越到那些位於王朝中期、面臨著巨大危機、造成了嚴重後果的昏君身上。

    而裴謙的目標很明確,那就是讓這種危機更大一些!

    比如,在明知打不過敵人的情況下,偏安一隅也可續得百年國祚,但如果又菜又愛玩的皇帝偏偏心血來潮,要玩一把御駕親征呢?

    那豈不是瞬間就送出去了百年國祚?

    想想,都賺大了。

    而此時,他已經獲得了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讓李相稍等,朕馬上就到。”

    梳洗過後,裴謙腦海中關於這個異世界的記憶,也變得逐漸清晰。

    前來拜訪的這位李相,叫做李綱,正是此時建炎朝廷的左相,可謂是國之重臣。

    而自己所穿越的這具身體,乃是河北兵馬大元帥、宋徽宗第九子,康王趙構。

    此地,則是應天府。

    前幾日,趙構在眾多文武官僚的見證下,登壇昭告天下,正式登基稱帝,改年號為“建炎”,成為趙宋王朝的第十位皇帝。

    至於他是如何登基的,這便說來話長了。

    金人南下,在宋徽宗、宋欽宗這兩位活寶的一頓騷操作之下,成功地造成了靖康之變,二王北狩。

    所謂的北狩,無非是一種粉飾的說法。更準確地說,他們就是被金人抓走,當玩物去了。

    在這種情況下,趙構作為第九子,又是先皇授予的河北兵馬大元帥,就有了足夠的登基合法性。為了延續趙宋王朝,一眾大臣隨趙構南逃,並重新建立起建炎朝廷。

    “所以,朕現在應該做什麼?不知道後續的事情真是頭疼啊……”

    作為一個從異世界穿越而來的人,裴謙能夠獲知趙構的記憶,能夠了解這個世界的基本情況,但對於未來會發生什麼,一無所知。

    哪些是忠臣、應該貶斥,哪些是奸臣、應該重用,就更是兩眼一抹黑。

    他只能通過趙構原本的記憶,去進行大致的推斷。

    至於趙構之前不熟的人……那就只能相信自己的眼光了。

    很快,裴謙見到這這位左相李綱。

    他看起來已經有很大年紀了,鬚髮斑白,但身材魁梧、眼睛炯炯有神,尤其是一雙沙包大的拳頭,打在身上一定會很疼。

    “左相有何事啊?”裴謙隨意地問道。

    李綱聲如洪鐘:“請官家明示,到底是要南渡揚州,還是要北還汴京?不論如何,請官家即可明下詔令,以安天下人心!

    “此事遷延日久,朝廷朝令夕改,天下人心惶惶,還請官家早做決斷!”

    裴謙雙眼微微眯起,許多趙構原本的記憶中關於李綱的畫面,浮上心頭。

    嗯……這似乎是一位主戰派的大臣,在靖康之變時,力主守衛京師汴梁,取得了不錯的戰果。

    只可惜後來那兩位先皇一波神操作,把之前防守的成果給全都送了回去。

    如此看來,這李綱是一位肱股之臣?

    那是不是應該立刻貶黜?

    不然!

    裴謙心中剛一產生這個想法,就立刻自己否定掉了。

    李綱到底是不是肱股之臣,這暫且不論,但他既然是一名主戰派的大臣,那便值得一用。

    如果此時沒有外患、天下太平,那裴謙肯定是要重用他眼中的奸佞之臣,來削弱王朝氣運。但這個異世界的金人如此可怕,感覺旦夕之間就能滅掉整個宋朝,那還捨近求遠幹什麼?

    如果裴謙真的貶謫了李綱,讓朝廷中全都變成了主和派的天下……

    那他還怎麼去御駕親征?

    到時候整個宋朝如果真的遷到南方,依靠著淮河、長江的天險守衛,大概率是能守得住的。

    裴謙的時間不多,哪能跟他們這樣耗下去。萬一到了南方,仗沒打起來,而他的夢境又要醒了,辛辛苦苦用秘術穿越而來,豈不是變成了白忙活?

    所以,必須重用主戰派!

    這一戰必須打!

    當然,不管是趙構的記憶,還是身邊眾多大臣的想法,都告訴裴謙,這一戰能打贏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近百年來,宋朝對外戰爭贏少輸多。雖然一直在吹勝率很高,但這勝率的統計方法顯然是有很大問題的。

    金兵來打城池,沒打下來,到周圍擄掠一番走了,也能算成是宋朝的勝蹟。

    越是野戰,越是大規模的戰鬥,宋軍跟金兵碰上了,基本上屬於是有多少送多少,單位都是以十萬計算的。

    裴謙不由得感慨,這異世界的國號果然是沒有起錯,確實是大送。

    所以,在這個世界想敗光氣運看起來非常簡單:只需要把朝堂中的人全都換成嗷嗷叫的主戰派,然後再來一波御駕親征,統帥著一幫烏合之眾a上去,最後皇帝戰死殉國,就齊活了。

    想到這裡,裴謙決定還是先重用一下這個李綱,把那些主和派的,全都給轟走。

    如果發現他特別能打仗的話……那就再換個不會打仗的不就行了嗎?

    想到這裡,裴謙立刻朗聲說道:“當然是要北還汴京!我大宋宗廟俱在汴京,歷朝歷代之基業,豈可輕易棄之不顧?朕難道很像是一個瞻前顧後、貪生怕死之徒嗎?”

    李綱長滿皺紋的雙眼炯炯有神,看向裴謙的目光中帶著三分疑惑,七分詫異。

    那意思彷彿是在說,你是個什麼樣的人,心裡沒點數嗎?

    面對著李綱的目光,裴謙突然有點心虛。

    因為一些趙構的記憶,浮現在他的心頭。

    之前,李綱在成為宰執後不久,就對趙構上疏,提出三點請求:一請趙構迴鑾汴京,以便向天下和金人明示收復失地的決心;二請趙構嚴懲張邦昌等逆賊;三請趙構立刻在河北、河東兩地成立招撫使,以充分利用兩地如星火般的民間抗金力量,以期收復失地。

    結果,趙構表面上同意了李綱的建議,同意了他推舉的河北、河東統帥的人選,但緊接著又下詔,讓荊襄、江淮等地準備迎接聖駕。

    月底,趙構先是向群臣展示了剛剛得到的徽宗密詔,當著群臣的面痛哭不已,似乎表現出了某種親征的決心;但隨後又下詔,宣佈將太后及後宮眷屬遷往揚州居住,明顯是在為整個朝廷的南渡揚州做準備。

    至於此時的小朝廷之中,除了李綱之外的大多數臣屬,都在琢磨著要去揚州的事情。甚至就連揚州那邊的種種事宜,都已經安排好了。

    這是什麼意思?

    很顯然,原本的趙構是根本不想去打金人的,只想立刻到南方繁華之地偏安一隅;但問題是,靖康之恥這種事情也確實太丟人了,他也不好意思直說自己壓根沒有去抗金的決心,所以很多時候又被迫做出一些姿態,顯得自己這個天子,還是心懷九州萬方的。

    於是就呈現出了一種精神分裂的狀態,朝令夕改,傳遞著截然相反的兩種政治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