鸚鵡咬舌 作品

第一百四十四 幽幽地中仙

手中劍片,紅線之處已只剩一片灼燒出的黑灰烙印。

但當這一劍遞出時,整片意境都為之發出了顫鳴。

劍經之中,殘頁前的最後一句話,也是整個《幽生篇》的肯綮之處,正是這四句十六言。

《拔草篇》正是續此而寫,以“命”與“火”兩種要素凝成鏈條,尚懷通掌握著整個幽生萬縷,立於絕壁阻斷之前。

最後的【七命鑄火】,就是男子以此篇劍為這鴻淵搭起的橋樑。

此時,擂臺之上,風雷般的五重疊浪已撞上了手指捏住的脆弱劍片。

這本該是摧枯拉朽的一幕,但真實出現的畫面卻詭異得令人瞠目——劍片一動不動地凝固在空氣中,彷彿一幅靜止的畫,重刀撞上來,沒有激起一絲一毫的漣漪。

在劍片背後,那看不見的虛空裡,七命已連成一線。

《拔草篇》的力量瞬間貫通為一,靜止之中,有風浪驟然而起,張君雪高大的身軀頓時化為枯葉,被遽然拋飛。

重重地摔在了擂臺之上。

“貫通”,輕易完成。

整個幽靜,在緩慢地移動,靜而輕的一切連成了一片龐大的沉重,這道完整的暗境中間被一道裂縫分成了兩半,如今七個光點連成的鎖橋將它們釘在了一起。

場上鴉雀無聲。

每個人都在這幽幽之境的籠罩之中。

他們親眼見過它那幽謐的無可抵禦,也親身感受到那絕望的堵塞,每個人都看著它的殘缺,聽著它的躁狂,知道那道崇山峻嶺有多麼難以跨越。

他們也看著男子在這樣的重壓之下低頭垂肩,喘息紅目,許多人都以為他會在下一刻被壓垮,但他一直沒有彎下腰脊。

如今,一切的坎坷和憋悶得到了償還,幽幽暗境之中,一堵接天之牆霍然貫通。

飛橋過鴻淵,不再殘缺、也不再堵塞,那株強韌的、令它們無能為力的草已被拔了下來,重重地扔在了地上!

安靜、幽謐、舒張、黑暗.方圓三百丈,裡外五萬人,冥冥杳杳,我在皆我。

尚懷通他口中喘息未定。幾縷微亂的髮絲搭在額上,而幾經摧折之下,柔順的大氅也泛起了一些褶皺。

但他就如此安然地立於擂臺之上,頸挺肩直,表情靜和,黑色的大氅在白日裡本是極為醒目,此時卻顯出一種相融的和諧,幾個恍惚之後,人們才發覺,是這黑色彷彿與那意感中的夜境融為了一體。

在五萬雙眼睛中,尚懷通超然而立,那些驕傲與無視曾招致滿城的議論,此時被他堅實地握在了手中。

誰敢不承認,他就是立在所有人之上,幽幽冥境之中,那其中唯一、又無處不在的力量如今被他隨心指使!

靜冥生萬縷,幽幽地中仙。

尚懷通輕輕拋下手中劍片,大氅重新裹住了他的身子,看見這身影的每個人心中都升起一種感覺——只要是他將行的路,就都會是一片坦途。

嘯叫與靜默同時出現在場上,尚懷通已淡眸看向了徐司功。

但就在他轉身的一霎,身後勁風竟然再度逼上了脊背!

尚懷通猛地回身,面前是女子剛烈的面孔,重刀拖在背後。

這具屢受重創、屢經重壓的身體本應早已垮掉,但它卻仍然再一次的、又一次地爆發出了強韌如初的攻勢!

第五層疊浪已徹底卸去,她確實沒有第六層疊浪了,手裡就只有再一招的“斬腰”。

而面前氣質幽渺的男子剛剛成就了傳說中的意劍,只要身處此境,就不可能感受不到那種不屬於此地的高妙。

沒人想真正領教其威能。

但是,女子依然表情陰狠地看著男子已不可匹敵的背影——背身,當然是出刀的機會。

只要有機會,她就一定會出刀。

每個人都認為勝負已然分明,除了女子本人。

誰跟你說,這一場結束了?!

看臺之上,古光已失聲而喊,張家數人發出了驚呼,裴液騰地站起,人已先縱了出去,怒喝道:“張君雪!!”

尚懷通含怒冷冷回身。

已經不是第一次的挑釁。

不必有劍,男子伸臂探手,按在了這柄刀上。

萬方靜謐地脈動了一下,於是雷聲虎勢頓止,這一刀落在男人手中,就如同一枚紙片。

尚懷通一擰刀身,這樣一柄厚刃竟然竹子一樣扭出了弧度!

此時此地,“力量”的眷顧,彷彿挪換了角色。

這弧度崩然向刀柄迸發而去,而在另一端,女子的身體如被定住,僵硬著一動不動。

她的筋骨再強,又如何強過韌鐵真鋼所鑄的巨刀,這股力量傳到肩膀盡頭,留下的一定是一個骨突肉崩的麻花!

而這本也就是尚懷通的目的。

然而危局之中,女子緊握刀柄的手指此時卻根本張不開,她再次陷入到那“皆我”之境中,而這一次更加沉抑厚重,四周都是冰冷的黑暗,身體已完全不屬於自己。

她眼睜睜看著那股力量絞上了手指,劇痛鑽心般傳來。在這一瞬間,女子真的產生了一絲後悔。

這是她握刀的手。

她並不後悔站上擂臺,因為在她一次次做出決定時,她實際已把姐姐的仇恨擺在了自己的人生理想之前——不親身涉過這血腥腐爛的毒沼,她永遠無法一身輕鬆地去追逐那心中的高山白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