鸚鵡咬舌 作品

第一百零五章 戲角(6000字,為盟主雨仙齊天老闆加更)

兩人面色一白,拾劍沉默離場了。

這不是任何切磋,但出手乾淨利落,展現出無可置疑的碾壓,它帶給全場的也不是驚呼和沸騰,而是長舒一口氣的輕鬆。

多虧有尚公子。

而當大家紛紛投眼看向男子時,他卻已還劍入鞘,轉身往文場之中而回了。

如果說剛剛少年的八場連勝是純粹的視覺上的美與力,這次尚公子的立劍止戈則是情緒上的繃與洩。

剛剛兩人的身份也在臺上漸漸傳開,原來是老冤家對頭,雖不知詩會如何出了這種疏漏,但還好已被平息下去。

這驚險的插曲實在令人印象深刻,一時前面諸多比試帶來的印象都被沖淡了——就像打牌一樣,你牌技力壓全場,眾人交口稱讚,自當是今夜之冠。但如果忽然衝進來一個掀桌子鬧事的,大家都束手無策,一個全場沉默安坐的人忽然起身一拳給他撂倒在地,那最出風頭之人顯然就換人了,誰還惦記牌桌上那點兒事?

也正因這真心實意的緊繃和驚險,文士們甚至都沒有作詩的心思,只互相傾訴著方才的意外,於是在一時啞然的場上,有一首詩冒了出來。

這真是拋磚引玉之作,沒有這首,大家都不會在這時寫詩,這首一出,眾人才回味起男子事了拂衣去的身影。

也實在是因為這首寫得確實不好,不論遣詞造句還是意思都差了一層,更令大家忍不住尋墨拾筆。本來聽說是方繼道本次詩會首作,大家紛紛傳看,然而讀完之後和剛剛的場面一對比,卻是又紛紛皺眉——不能這麼寫,應該那樣寫啊!

這首詩最終飛起白鷺四隻,詩箋傳到武場這邊來,裴液聽見旁邊有人忍俊不禁:“湖海多蛇蛭,唯君是龍魚什麼話!”

“誰寫的?”

“叫方繼道,聽說過沒?”

“他?!”

裴液即便不會寫詩,也聽得出這確實是無聊又得罪人的吹捧,他看向文場那邊,那變得沉默寡言的書生卻不在座位上,再一尋,卻是已出了觀鷺臺,而在更遠處的樹下,女子正靜立等著他。

此時,陸續有詩作傳過來,文士們熱鬧地笑談傳閱,場上不斷有白鷺飛起,比剛剛裴液打完還要多,場面煞是好看。

本來大家與會之前已打聽過,本屆武比的奪魁之選正是尚懷通公子,但幾十場下來卻不見出手,尤其剛剛那少年一鳴驚人後,更是讓人忍不住犯嘀咕——這位尚公子是不是名不副實,怕露餡啊?

好像是隱約有說他名聲不好的流言?

如今自然痼言盡去——尚公子不比任何人差,只是並不熱衷這種比試罷了,如今危難一至,這份身手誰敢說不是場上無雙?

如此大約有半刻鐘,陸續飛起的白鷺才出現一個空檔,但卻不是再無詩成了。實際上還有將近十首等待評閱,但卻壓在桌子上無人去管,文場那邊卻出現了一片詭異的沉默和寂靜。

文士們十幾個人頭湊成了一團,還不斷有人想往裡擠,擠不進去的則拉著出來的人急切地詢問,邊緣的一些注意到的人也茫然地走過來。

而只要四個字,就令這些人也立刻朝那邊湧去。

“居士詩作。”

居士真的已經很久不作詩了,許多人也已想見齊才女認真作一首詩很久了。

而這擠壓了許多屆詩會的期待,於今日忽然釋放,其質量顯然穩穩承接住了人們的期待。放鷺的名士們湊到了最內圈,凝重、讚歎、議論、撫須.這種沉默和騷動的結合持續了足足半刻鐘才停下,而這首詩作已經傳遍了文場。

“確實是居士風采,這份才情一如當年。”

“誠然,極工極整,又自然流暢,不見雕琢。”

“然而這般好卻真像是許多天雕琢出來的。”

“胡言,這突發之事,如何提前作詩?”

“自然,自然,我只是說這詩的完整。”

“但要說缺點,我還確有一點隱隱的感覺——句工意高不錯,卻似乎,少了些情。”

“.”

“.世佑兄此言好像倒確實有那麼些意思。”

“何必多做糾結,無論如何,此詩當為三年來的魁首,該錄在《詩集》前三頁的。”

“這自無疑議。”

名士們的討論漸漸趨於一致,年幼攙著年老的,並肩往自己的鷺籠走去。

而武場這邊,人們回頭望著觀鷺臺外,已經紛紛站了起來。

道路盡頭,一行錦衣正緩步而來。

一道黑衣白髮的清瘦身影走在正中最前,他旁邊落後半步的,是博望刺史趙章。

此人身份呼之欲出。

老人看起來似乎已年近七十,但身姿依然挺拔如松,步履沉穩,顯然有深厚修為在身。而與文人的發冠不同,他蒼蒼的白髮只以一條帶子在腦後束起,像是一蓬幹雪。

趙刺史在一旁不停笑語指點著四周,老人隨著他的介紹偶爾投目去看,面上沒什麼變化,嘴也沒有開闔的動作,架子彷彿很高。

但若離得近了便能看出,那不是高傲的威嚴冷漠,而是一種安穩的沉默和平靜,老人身上同時存在著兩種氣質——位高權重帶來的不動如山和學院先生浸潤出的平和溫潤。

“隋大人請看,前面觀鷺臺,就是本回詩會召開之處了,我們博望文武兩道的年輕人都在上面。前面咱們看見飛起的白鷺,便是有人詩成。”趙章指笑道,“一般來說,八隻就很不錯,十隻便是頂好了,最多則有十三隻,但可遇不可求,我也只在五年前見過一次。”

老人點點頭,投目過去,似對這說法有些興趣,也就是在這時,忽然一行白鷺從臺上飛起,高高入天。

老人目光一掃,面露微笑,說出了半刻鐘以來的第一句話:“那看來,是我有幸了。”

高樹之頂,正是十三隻白鷺飛起,觀鷺臺上的驚呼沸騰已隱隱傳了過來。

——

這是整個鷺洲詩會的高潮,雖然有武人參與,但武人們畢竟只是請來的客人,鷺洲詩會說到底是文人集會,它名字裡寫得是“鷺”和“詩”,而不是“絛”和“劍”。

詩會最後留下來、流傳出的成果,也不是哪位修者在切磋中拿了第一——這本來也不是比武,只是遊戲和表演而已——而是這一個下午留下來的詩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