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谷 作品

27. 慰藉 慰醉來擁被高眠,恁地有何不可。……<!>

 謝翊忽然到了竹枝坊, 春溪夏潮等人是吃了一驚的,正要上去稟報,謝翊卻道:“不必稟了, 我自上去找他, 他睡了嗎?”

 夏潮道:“並不曾睡, 從城外回來就悶悶不樂, 梳洗後就要酒一個人在樓頂閣樓那裡喝著……”

 謝翊轉頭看了他一眼,十分嚴厲:“你們世子尚年少,又是剛飲宴回來, 他說要喝酒,你們就真給?不怕縱酒過度傷了身體?”

 冬海連忙道:“並不真敢給那勁足的酒,只送了那酸奶酪釀的梅子冰酒, 酸酸甜甜的,那也就借一點兒酒意,便是孩子都能喝上幾杯的,不醉人的。”

 謝翊這才微一點頭,直接往上走去, 五福和六順連忙攔住了春夏秋冬幾位書童:“走,幾位哥哥們, 咱們一邊吃點心去, 剛帶來的新鮮麵點。”

 謝翊走進去時, 許蓴正趴在閣樓上臥榻上已睡著了,顯然之前是趴在大迎枕上往下透過琉璃窗看著下邊風景邊喝悶酒,屋裡只點了一枝琉璃燈在牆邊。月光爛銀也似,照得小小閣樓內通明如晝,能看到旁邊榻上放著個矮几,几上擺著酒壺, 水果,葡萄等。

 謝翊看許蓴頭髮散亂,身上僅穿著寬鬆的銀緞袍子,雙足也未著襪,一雙小腿光著隨意壓在軟被上,毛毯軟被一大半都滑落在榻下,他只抱著個大迎枕望著下頭,側面看到睫毛溼漉漉,再一看那枕上已溼了大半,一隻手尚且還捏著個空琉璃杯,已快要落到榻下,所幸榻下也鋪著厚厚的地毯。

 謝翊:“……怎麼傷心成這樣?”也不蓋被子,這天尚且還寒,就這麼任性光著腳衣著單薄,素日看著幾個童僕尚且伶俐,竟也不知照顧自家公子。

 他將帶來的書匣放在一側,揮手命跟從的人都下去了,伸手拿了張毯子替許蓴蓋了蓋,也未驚動他,眼尖卻看到自己送他的龍鱗劍正壓在枕頭下,露出了劍鞘來,也不嫌睡覺硌著。

 和下邊臥室的寬敞不同,這閣樓很小,兩人在就已顯得擠窄了,但收拾得纖塵不染,甚至還散發著淡淡的香味。牆上掛著一幅畫,畫的一隻鳥展翅欲飛,寥寥數莖草在一旁,旁邊潦草寫著“獨鶴與飛”,看得出是許蓴自己畫的。

 床邊燈下有一張十分舒適的竹躺椅,上面鋪著厚軟的狐皮褥子。他坐下來,便看到旁邊的矮櫃上,擺著個八寶盒,盒子打開著,裡頭一套活靈活現的木雕,雕著小豬、小貓、小狗等憨態可掬,都摸得油光水滑,看著普通,拿起來細看便聞香氣沉鬱,原來都是沉香木雕的。另雜著幾顆很大的寶石原石,雖未經雕琢,仍是看得出成色極佳,與一些精緻顏色的貝殼、螺殼、硨磲雕花球等扔在八寶盒裡,顯然只是孩童隨手把玩的玩具。

 謝翊拿了幾塊寶石摸了摸扔回去,看矮几下邊隔屜裡放著幾本書,抽出來一看,果然不是話本子就是畫冊,他抽了本畫冊,打開發現上頭竟然畫著的每一頁都是自己,線條都很簡單,有的只是一個側臉,有的是站在院子竹下,有的是閉眼安睡,還有眼睛上蒙著紗布,衣衫半解的……竟然連顏色都上了,肌膚細膩,微微側著的左肩後還點了一粒硃砂小痣。

 謝翊:“……”他幾乎想要解衣看看那邊是否真有一顆痣。

 隨手翻看完,順手納入自己袖中,然後又拿了本話本翻著看,一邊在桌上揀了只水晶高杯,倒了點奶酪酒喝,果然酸甜清冽味道極好。他往後倒入躺椅內,發現脖子肩膀腰背和手肘,都得到了妥當安置,整個人如同陷入雲內,十分舒適閒適。

 謝翊從未如此沒有儀態過,翻了幾頁話本,又看了眼許蓴,他鼻息均勻,甚至打起了小小的呼嚕來,這小小的閣樓內,萬籟俱寂,月明似水,謝翊閉了閉眼睛,心裡冒出來一句宋人的詩:“醉來擁被高眠,恁地有何不可。”(注:貝守一《有何不可》)

 他自懂事就是皇帝,懂事起就要讀“王用勤政,萬國以虔”,天下萬民都是他的責任,朝堂臣

工都需他來統率,學的是朝乾夕惕功不唐捐,習的是焚膏繼晷玉汝於成,竟然是在這小紈絝這裡,他感到了放鬆閒適來。

 許蓴迷迷糊糊也不知睡了多久,翻了個身睜眼忽然看到謝翊坐在床頭低著頭拿著本書看,只以為自己在夢中,盯著看了好一會兒,心想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九哥真好看啊。

 他怔怔盯著謝翊好一會兒,謝翊便覺察了,轉眼看他呆呆的似未酒醒,便問道:“醒了?”

 這竟不是夢?許蓴吃了一驚,連忙坐起來,卻起身猛了一陣頭暈,謝翊見狀扶了他一把,將他按著坐回了榻上,順手拉了毛毯替他蓋住腰腹:“不必起來了,我聽方子興說了白天飲宴的事,想著你恐怕受了委屈,特意來看看你。”

 謝翊沒說話還罷,一說便是直戳中許蓴傷心事。原本忽然見到九哥,許蓴又驚又喜,只想問九哥身體如何,卻被問起白日所受恥辱,又是羞又是愧,這等丟人事體竟被九哥知道。想來也對,那沈夢楨是方子興的朋友,他回去自然要說的,眼睛一酸,不爭氣的眼淚撲簌簌又落了下來。

 他越發惱自己這不聽話的眼淚,這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人家還唾面自乾呢,但九哥……九哥不比旁人。

 謝翊果然也沒有笑他,只從袖中取了帕子與他拭淚:“莫哭,李梅崖不合時宜,咱們不和他計較。”

 許蓴擦了淚水,哽咽了好一會兒,才平了氣息:“讓九哥笑話了。我是自取其辱了,他們讀書人,原本就看不上我們,小王爺不過看在我那送的禮上和顏悅色幾句,我就以為人家真的青眼有加,上趕著送上去給人扇耳光。”

 “我和表哥,為了這宴會,佈置了許久,只恐怠慢了貴人,沒想到……帶累表哥和我一起受辱,表哥心中不知怎麼想我呢。先還誇我長大了能為家裡分憂。如今表哥心中肯定好生失望,我這個表弟太過紈絝,沒能給盛家長點臉。平日裡外公表哥,有什麼好的立刻派人送來給我,如今我卻帶他吃了好大一場掛落。”

 謝翊道:“這有什麼,你表哥既行商多年,這還放在眼裡?再則他們這是先抑後揚,先把你和盛家打壓了,你們自以為配不上,少不得以後就聽他們的罷了。不信你只看著,過幾日那小王爺必然要回請你,款款挽回你,你和盛家被打擊後,自然覺得京城不好混,朝廷步步驚心動輒得咎,他耐心指點你們,你們當然要覺得他是好人了。”

 許蓴一怔:“原來是這般?小王爺當時看著也很是尷尬窘迫,看起來不像是提前料到……走之前還一直向我致歉。”

 謝翊滿不在乎:“李梅崖那脾氣朝堂誰人不知。謝翡好端端把他帶去你的宴會,無論誰的意思,橫豎都沒安好心。他們難道不知道你要招待宗室,你又一貫手裡散漫不把銀子當銀子的,自然是盡其所有招待貴客以恐怠慢。李梅崖寒門出身,家貧極清苦,隨母改嫁,不知吃了多少苦,一貫對富家做派是嫉惡如仇的,又是歷來耿介剛直,任憑什麼王公貴族,在他那裡也不算個什麼。來這裡看你們花錢如流水,豈有不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