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榮光 作品

雪飲仇矛

蕭融回到客棧,夥計端著髒水出來,看見蕭融,他還十分驚喜:“公子今日氣色真好,很是鮮豔吶。”




蕭融:“……”




阿樹偷偷看一眼蕭融,沒錯,的確很鮮豔,兩頰都被氣成粉紅色了。




蕭融僵著臉,什麼話都沒說,一個拂袖,徑直上樓,阿樹趕緊跟上,在他身後把房門關上。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家郎主這麼好面子的人,還沒受過這種委屈呢。




蕭融坐床上生悶氣,阿樹安靜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的走到蕭融身邊,然後學著蕭融以前的樣子,安慰他:“郎主。”




“莫生氣。”




“氣出病來無人替。”




蕭融:“…………”




他身體不動,只是緩緩的把頭轉過來,看著阿樹那張無辜的臉,蕭融慢慢開口:“阿樹,為何我突然看你,有種不順眼的感覺?”




阿樹:“……”




他閉麥了。




其實阿樹也愁得慌,從剛到蕭融身邊的時候,阿樹就天天聽著,聽蕭融唸叨,說他要去找鎮北軍,要留在鎮北軍裡面效力。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卻吃了這麼狠的一個閉門羹。




在外奔波的日子不好受,他們帶出來的盤纏,也用得差不多了,郎主一開始不是那麼斤斤計較的,是發現錢用的太快,才變成了這個樣子。




雍朝南遷之後,物價飛漲到了一個令人咋舌的地步,如今南雍算是穩定了吧,可他們一路往北走,北邊的物價,也就比當初的北雍末期好一點點。




一個大錢才能買兩張餅,此時的大錢,並非是人們印象當中的銅板,小錢才是銅板,大錢是更為厚重的銅板,一大錢,大約等於二十小錢。




十文錢的素餅,不帶任何餡料,只夠個孩子吃半飽。這物價不管在哪,都屬於天價了,而令餅價漲到這個地步的,還是因為糧價太貴了。




動亂時期糧價貴,還算是正常的,而在蕭融他們身處的這個時代,還有一個匪夷所思的特徵。




那就是,柴價跟糧價一樣貴。




……




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們,知道貴,卻不知道為什麼這麼貴,而且因為貴了很多年,他們也習慣了,好在柴和糧不一樣,只要日日找、夜夜找,所有空閒的時間都用來撿柴,總還是能撿到夠用的數目,讓全家熬過這一年。然而,一旦有什麼意外發生,佔用了人們的時間,柴不夠了,也買不起,那就只有一條路可以走,即,活活凍死。




柴米油鹽這四個字,大約就是從這時候起,柴字,排在了第一位。




這個時代,冷菜涼菜飛速發展,燒炭法出現了好幾種,為了保暖,人們無所不用其極。三十年前,許多人都忘不了的那場雪,從高句麗到贛湘二水,厚厚的雪層將它們盡數覆蓋,長江、漢江冬日結冰,北方牛羊大量凍死,而南方因為未預料到這場持續長久的雪災,一個月內,足足一百五十萬的人口,長眠在了漫天大雪之中。




被凍死的人們不知道,他們倒黴,正好就降生在歷史上三個大規模變冷的氣候節點之一當中,也不知道,或許被凍死還算是一個比較好的結局,因為氣候變冷,北方遊牧民族失去了生存家園,不得不南下爭搶新的資源,而原本氣候適宜的中原,也被打個措手不及,局勢更加的混亂。




死去的人不用再擔心了,可活著的人的噩夢,這才剛剛開始。




三十年前,大雪,禪位,遷移,入侵,下山,發生了好多好多的事。




而三十年後的今天,人們也沒有擺脫那場大雪帶來的負面影響,依然生活在對雪和血的恐懼當中。




不過,還是那句話,他們習慣了,而習慣之後,就不會感到難過了。




阿樹年紀小,他沒經歷過那場雪災,但他生活在這,知道一到冬天,北邊就變得特別冷,冬季和夏季,住客棧交的錢是不一樣的,如今的冬季還特別長,他家郎主的身子又不好,所以阿樹希望蕭融能回南方去。




以前鎮北軍沒有拒絕蕭融,阿樹沒膽子提這個,但今天發現鎮北軍是這個態度,他就鼓起勇氣,跟蕭融說了。




“郎主,既然鎮北軍不要郎主,那,咱們是不是要回去了?”




蕭融:“……”




心情剛好一點,就聽到這麼一句,蕭融心想,你可太會說話了。




他看了看阿樹,問他:“你想回去嗎?”




阿樹有些緊張的看著他:“想,不、不想,郎主去哪阿樹就去哪,但臨川是郎主的家,還、還有……”




眼看著他快把自己的臉憋紅了,蕭融嘆了口氣,體貼的替他說完:“還有佚兒他們在那裡,是嗎?”




阿樹趕緊點頭。




蕭融不禁笑了一下:“你想佚兒了?”




阿樹又趕緊搖頭:“小郎主是郎主的弟弟,阿樹以為,與親眷在一起,郎主會更安心,也對郎主的身體更加有益。”




蕭融默。




要真是這樣就好了。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待在這邊,都春天了,還凍得要死,屈雲滅那個大傻蛋,只會打仗不會治理,平陽城能秩序盎然,完全都是平陽太守夠厲害。雍朝南遷時候,幾乎所有的世家大族都跟著一起走了,留下破敗的城池和鄔堡,搞得這邊很長一段時間,都緩不上勁來。




可他不能走啊……他好不容易才撿來一條命,怎麼能直接放棄呢。




更何況,南方現在是個安樂窩,以後就不行了,等明年陳留王起事,別說臨川了,就是最遠的朱崖州(海南島),都別想倖免於難。




蕭融又嘆了口氣,輕輕拍著阿樹的大腿,“阿樹啊。”




阿樹不解的看著他。




蕭融露出一個疲憊且甘之如飴的微笑:“你家郎主我,走去哪裡都不會真正安心的,只有鎮北王,只有屈雲滅,只有留在他的身邊,我才能不藥而癒,體會到什麼叫此處安心是吾鄉。”




阿樹瞳孔地震,他總聽蕭融罵鎮北王,以為他很討厭他,說不定還想取而代之什麼的,沒想到……




竟是如此嗎!!!




阿樹小小年紀,三觀已經被衝擊了一回,而蕭融完全沒注意到,他還說著:“待我安頓好,便去書一封,接佚兒他們過來,不用擔心,很快你們就會團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