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煎蛋 作品

第 26 章 村中瑣事11

第二十六章




這當鋪歷來是所有買賣行當中,派頭最大的。若說別的生意,就算貨品再不愁賣,人家上門是買主,也講究一個笑臉迎人。而這當鋪卻是反過來:上門的客人要典當,求著當鋪給個公道價把東西收了,天然就矮了人半截。




店裡的夥計還則罷了,這櫃檯後頭坐著的先生架子才是真的大,故意擺出一副愛搭不理、可有可無的模樣來,再將東西狠狠貶低一番,好方便壓價。




沈青從前曾跟著沈老孃來過一次當鋪:前些年沈老漢生過一場大病,把家裡的積蓄幾l乎都掏幹了。當時地裡的糧食還沒到收成的時候,卻急著用錢,只得將親戚朋友全都借遍,還是不夠。




沈老孃便做主當了兩床棉被,換錢抓藥。她捨不得使喚自己的兩個兒子,便讓沈青挑了擔子跟著她進城。




沈青親眼看見在家耀武揚威的沈老孃,到了當鋪面對著櫃檯裡的先生就變得唯唯諾諾,而那位先生又是如何貶低那兩床用料紮實、□□成新的棉被,最後只給了一個沈老孃預期一半的價格。




不過這次沈青當的是銀首飾,不像棉被傢什這樣的物件,沒有一個衡量價格的確切標準。再怎麼樣,當鋪給出的價格也不能低於銀子本身的價值,還能壓到哪兒去?




卻不知道,這櫃檯裡的先生還真連銀價都不打算給他!




那老先生斜著眼打量了沈青一番,又細細看過了托盤裡的三樣首飾,心裡便有了個想法:除了窮苦人家日子過不下去,需要常來典當以外,還有一種人也是當鋪的常客,那便是偷兒。




一些自有本領的大盜就不必說了。只說那些沒有門路的小賊,偷了富戶家的東西,自己沒有背景沒有銷路,就只能來當鋪當了。否則輕易在市面上脫手,被失主或官府查出來,可不是玩兒的。




而這些當鋪背後往往也有些勢力門路,不說能擺平官府,只消將賊贓遠遠運去外地,官府就很難追查了。




只是這樣“來路不明”的東西,當鋪便會狠狠的壓價,能給至貨價本身的二三成,便算多了。




而沈青拿來的這三件銀首飾,雖都不算很重,卻花樣精巧別緻,又看著很新,既不像是沈青這個穿著窮苦的人配有的,又不像是家傳下來的老物件,當鋪先生自然猜測其來路不正——某種意義上他也沒猜錯,這東西確實不是沈青通過“正常”的途徑得來的,若非是那神奇的山洞帶來的特殊際遇,以沈青的家境,根本得不到這樣的好東西。




這便是當鋪裡的老油條眼光的毒辣之處了。瞧著沈青的模樣,像是窮苦人家的哥兒,不似那等街面上的慣偷,或許只是一時糊塗做下這樣的事兒來。當鋪先生把姿態又拿高了一些——不是不打算收贓,只不過預備敲打一番,把人嚇唬住了,隨便給個仨瓜倆棗的就能打發。




沈青並不知道這當鋪先生的打算,不過他早早就準備好了說辭:就像他搪塞牙行的鄭嬸子一般,既然今後免不了要多番遮掩,現在就要適應起來。知道自己嘴笨,臨時怕




是編不出來,那就提前把各種可能都預備周全了:“這是我家裡前些年給我備下的嫁妝,只不過後來家裡出了些事情,親事也沒成,一時半刻用不上了,家中有人生病急著用錢,這才拿來當了。”




他原想過說是母親的嫁妝,如今日子過不下去了才拿來換錢:苗氏的嫁妝裡確實有個銀鐲子,只是不如這兩個重又有花紋,細細薄薄的一條素圈,只有三四錢重,早被沈志高拿去換錢吃酒了。




也是考慮到這兩個鐲子和銀鎖實在很新,不像有年頭的樣子,才假稱是自己的嫁妝。沈青自覺這樣也算是把方方面面都考慮周全了,讓人就算有些疑慮,也挑不出什麼大毛病來。




時下家裡疼愛姑娘、哥兒的人家,成親前給置辦一兩樣銀首飾,是很正常的現象。




聽了沈青的說辭,這老先生明顯是不信——或者說他也很不願意相信事情沒有按照自己的預判發展,挑著眉打量沈青道:“瞧你這衣著、體格,不像是家裡能置辦這麼貴重嫁妝的人家。”沈青這一看就是做慣了農活兒的體格,家裡嬌養的哥兒誰家捨得讓下田?“再說了,這鐲子的花樣我也沒見過,不是咱們縣裡幾l家首飾鋪子的花樣。你老老實實說,這東西到底哪兒來的?”




他們當鋪和縣城幾l家首飾鋪子都是有來往合作的,就那幾l個金銀匠人,會的手藝來來回回也就那幾l樣,這種花紋他可沒見誰做過。




沈青有些懊惱,自己覺得編得還挺周全的藉口,被這當鋪先生一點,他也覺得漏洞挺多。自己的見識還是少!




同時心裡也有些疑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買賣罷了,這人怪了,幹嘛非要刨根問底?




見他一時沒有答話,老先生便自覺是給詐出來了,將對方說得啞口無言了,於是頗有些自得道:“你這樣的我見多了,這東西要是有什麼來歷,最好趁早說清楚,我還能幫著遮掩一二。只是這價格上嘛……否則你只一味隱瞞,他日官府尋上門,你我都不好交代!”




這便是他慣用的手段,一威逼,一利誘,若換了個尋常哥兒,就算不是賊贓也要被嚇得六神無主、有口難辨,到時候還不是他說什麼價是什麼價?




可他偏偏遇上的是沈青!




“官府?這又關官府什麼事兒?”沈青腦子裡轉了幾l個彎兒,才明白了這老先生話裡的意思。他是經的事兒少,卻不是笨,心下頓時十分惱怒:這已經不是普通詢問東西來路的問題了,而是對他人品的侮辱!




從前吃不上飯,餓的肚子咕咕叫的時候,沈青也從沒摘過別人家菜地裡一根黃瓜,沒拾過別人家一個雞蛋,而是冒險上山尋一口吃的。




就算在另一個世界,他也只是撿了主人死去、沒人要的無主之物,之前在門面房前張望半天,也沒有踏足過一步!




他沈青歷來是個行得正坐得端的,憑什麼要被一個當鋪裡的先生這樣汙衊?




沈青給氣笑了:“你的意思,這東西是我偷來的了?你有什麼證據?”




老先生抬眼看著沈青,嘴角噙著一抹看破一




切、充滿嘲弄的笑,不說話,但那意思顯而易見,讓人更加來氣!




沈青雖十分惱怒,可如桂香嬸子所說,他確實是個不大會和人吵架的,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辯駁。加上此刻人在城裡,別人的地盤上,動手也沒多大勝算,少不得要忍下這口氣。心裡卻十分憋屈,此刻倒是更深刻的明白了桂香嬸子讓他多學著說話的意思了。




只是這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立即改變的,沈青此時也只能強壓怒火,沉著臉道:“既然你覺得我的東西來路不正,怕擔了風險,不收就是了。”沈青上前一步,眼神清正:“縣城也不是隻你一家當鋪,我換一家便是了。我是來當東西的,不是來受人平白汙衊的。”




當鋪先生一噎,倒沒想到這哥兒竟半點不慌,還如此硬氣,手裡捏著個鐲子不還也不是,還又捨不得——現代工藝批量產出的花紋,比起古代頂級的手藝人,自然是比不過的。可安平縣只是一個小縣城,又哪裡來的頂級手藝人?已經屬於超出本地平均水平許多,模樣十分精緻的了,倒手就能賣個好價錢。




瞧著沈青滿含憤怒,卻又絲毫不帶心虛的眼神,當鋪先生心下也有些動搖了:難道自己竟猜錯了?




到手的鴨子要飛了,還真是讓他難受!




沈青有些不耐煩,覺得來路不正,又不肯放手,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是想汙衊我東西是偷來的,私吞了不成?把東西還來,你們若覺得我的東西是賊髒,只管報官去,我是不怕的——再不把東西給我,你們不報官,我倒要去報官了!讓大家夥兒都看看,你們是什麼樣的黑店!”




你別說,還真讓沈青誤打誤撞猜到了些許:雖然沒想著私吞那麼絕,卻也只打算給他一兩百文錢,草草打發了。




只是沈青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這當鋪先生便知道自己的打算再無可能,這是碰到硬茬了。




瞧這哥兒的樣子,東西恐怕真不是偷來的。其實他的本意只是為了壓價,東西是不是真的賊贓,並沒那麼重要。不過這會兒壓價不成,他心裡也不舒坦。更不願意承認自己說錯了話、冤枉了人,還要在嘴上討便宜,拉長了臉道:“你說不是便不是了?我們這也是怕日後出手遇上麻煩,不得問仔細了?”




沈青卻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你既然懷疑東西是偷的,不收便是,報官也成,我在這裡等著官老爺來。你不去報官,反倒拿著東西不撒手,是什麼意思?”




“哎呀,他人老糊塗了,說話不中聽,小哥兒別往心裡去。”掌櫃的在裡間喝茶,已經聽了二人爭執半天,此刻連忙出來打個圓場。




他倒不是怕一個小哥兒惱了:他們這買賣態度再差,也不缺客人上門,每天都有日子過不下去的窮苦人求著他們收當。




只是這哥兒張口閉口要報官,而他們店裡確實做過不少銷贓的買賣。不查還則罷了,真查起來可有夠受的。這哥兒瞧著是個脾氣火爆的,再扯下去真急了去報官可怎麼好!這才出來把人安撫住了。




掌櫃的假意申斥了那老先生兩句,把人趕到後頭屋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