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鐸 作品

第二章 龍入淺淵(3)

 堂外的人正是謝玿。 

 他躡手躡腳進來,看到奉祥抖如篩糠的模樣,加之今日悲慼絕望的心境,一時才發覺與趙元衝之間似真的有天壤之別。 

 他不想像奴才般下跪認罪,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全然沒了往日的隨性自在,僵在原地顯得有幾分悽然可憐。 

 “...剛才是我找他說話,是我...是我猶猶豫豫拉著他喋喋不休不肯進來,皇...太子殿下你要罰也該罰我,臣弟斗膽替他求個情,繞過他吧。” 

 他沒叫“皇兄”,居然喊了“太子殿下”... 

 趙元衝的雙眸微眯了下。 

 “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外頭這樣冷,凍著了吧?” 

 這話十分的答非所問,謝玿沒有接口。 

 他又對辰良吩咐,“去給世子沏一壺暖薑茶。” 

 辰良應了聲去撤榻几上那杯君山黃茶,想順道端下去。 

 謝玿的目光便順著他的動作移到了並排放在榻几上的兩個茶盞上。 

 透過掀開的白瓷茶蓋,他看到了一杯是趙元衝常喝的碧龍珠,一杯是皇后獨愛的黃茶。皇后喜歡,皇后母家外甥女景嫣也喜歡... 

 兩盞並排置...不知不覺就想到了舉案齊眉這個詞。 

 他不知道景嫣離開恭城伯爵府後是不是來過這裡,但人就是這樣,越怕什麼,越不由去想什麼... 

 趙元衝見他盯著那杯君山黃茶,說道,“那個茶不適合你。” 

 說者倒是無心,聽者卻心中一滯,聽罷“不合適”三字,剛要邁步的腳又停下,倉皇間越發伶仃無措。 

 趙元衝都看在眼裡,疑惑的同時也頗覺得好笑且無奈,只得先揮手讓眾人都退下。 

 諾大的雲麾堂正廳須臾只留他和謝玿兩人。 

 他過去執起謝玿冷透的手。 

 謝玿面色瞬間變得蒼白。 

 “手這麼涼,在門外站了多久?” 

 趙元衝的手真的很暖,暖意都能從指尖穿傳到心裡去,再肆意蔓延上眼角。他艱難的張了張口,“太子殿下...” 

 趙元衝眉頭一蹙,“你怎麼了?”可他原本銳利審視的目光在觸到謝玿眼睛的那一刻全碎了。 

 傻謝玿全然不知自己眼中有多少悽惶,說出口的話卻有一股刮骨療毒剜心自食的快意。 

 “太子殿下...原先是臣弟逾越了,幸得殿下不怪罪。臣弟今日特來恭賀殿下新喜,大婚的時候臣弟...臣弟就不來了,往後...有了皇嫂,不,是太子妃,臣弟會恪守禮數,絕不讓殿下和太子妃為難,我...我...” 

 原來他畫地為牢情悽意切的糾結折磨,只是為了這般緣由... 

 趙元衝心裡那些原本就微不足道的疑慮隨著他笨拙的言語徹底煙消雲散,他凝視著謝玿幾乎快發紅的鼻尖,伸出了手。 

 謝玿一個激靈。 

 趙元衝只是伸手為他解下仍掛著寒氣的披風,手指無意的擦過細膩的臉頰。 

 這比以往親暱許多的動作讓謝玿又驚恐又委屈,像是某事開場的暗示,又像是某事結束的暗語。 

 謝玿看著趙元衝因將要說話而微動的唇角,右手在身後抓皺了錦緞的紅氅。 

 趙元衝的聲音很輕很輕,輕得聽在耳中,竟不像以往的“皇兄“,“你可還記得…是什麼時候開始叫我皇兄的?” 

 謝玿低著頭,“十三歲那年,我在御花園叫了聲‘元衝’,被皇上聽到了,重罰了父親。從此之後,我就不敢再叫了。” 

 是了,是那時候。 

 那時,次日一早自己拿了他最喜歡的甜食去找他,他卻帶了藏也藏不好的鞭痕張口叫他,“皇兄”。 

 正是在那一年,皇太子趙元衝剛滿十七歲,皇后景氏愛子心切,挑了三天,才給了他最好的司寢丫環,那些人自是美麗動人的。 

 可誰都不知道…初通人事的那天夜裡,太子殿下想到的、朦朦朧朧在眼前出現的…卻是那個已經出落得美貌秀麗、惡名慣京都的謝小爵爺! 

 其實更早,他就已經知道,“皇兄”和“元衝”之間…到底有什麼不同。 

 只有謝玿不知道... 

 何況如今,他竟然還換了稱呼,敢叫“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