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耳絲 作品

第42章 銀簪

 月亮隱到山巒後面,繁星點點,眨著瞌睡人的眼。 

 秦子常輕聲問晉雨茹:“後來呢?” 

 雨茹止住悲泣,“後來……” 

 後來若是婆婆自己打了一隻碗,也必先抓過雨茹打一頓;婆婆丟了一根針,便抓過雨茹打一頓;婆婆絆了個跤,把褲子膝蓋處磨個洞,也抓過雨茹打一頓;總之,婆婆只要是不順心,就得拿雨茹來消氣。 

 雙子能下地後,眼神總是直愣愣的,像被鬼勾走了魂,他不再像以前那樣調皮貪玩,每天都傻呆呆地坐在院門口、井臺子上,目無表情地看著來往的行人,要是有人說:“雙子,你媽讓你回家吃飯。”雙子便會盯著說話的人,遲瞪半天才說:“我媽的小雞死了……” 

 這天公公沒出車,雨茹拉著兩匹馬去井臺飲馬,鄰家二奶奶又來找婆婆,二人在院子裡扯開了閒話。 

 二奶奶說:“你家媳婦這一程看著蔫了吧唧的,小臉又瘦又黃。” 

 婆婆說:“聽了您老的,沒少調教她。” 

 二奶奶說:“也不能忒下狠手。” 

 婆婆說:“看雙子現在多老實,他是不能再打了;家裡的貓是不能打的,會打丟的,狗也不能打,它會跑了再也不回來,;豬打了會掉斤兩,雞打了就不下蛋了;打這狐媚子不妨事,她不能丟又不會跑了。” 

 二奶奶說:“倒也是,她又不會下蛋,掉些斤兩也不打緊,又不過稱。” 

 婆婆說:“現在也老實多了,就是有時候晚上睡得好好的,愛發癔症,哭著喊著說要回家,我擰醒她,她就不叫喚了。” 

 二奶奶說:“雙子媽,瞧你家的小雞,長得多可惜。” 

 婆婆有些得意地說:“二奶奶,不瞞您說,這養雞呀,可比養孩子更嬌貴,哪家的孩子還不是丟到一邊讓他自己長大的?蚊子叮著,臭蟲咬著,誰們家孩子身上沒個疤瘌癤子的,要是沒有,那就不好拉扯,會短命的。” 

 二奶奶點點頭說:“倒也是。” 

 婆婆繼續說:“養活小雞可不行,你不好好養它,它就不給你下蛋,一個雞蛋,大的可以換三塊豆腐,小的能換兩塊,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二奶奶說:“要說養雞,沒有第二個人比你更用心。” 

 婆婆說:“二奶奶呀,要說養雞,在家做姑娘時,咱媽那才是會養呢,那真是養了一輩子雞呀,她這一輩子的針啦、線啦,沒有缺過,一年到頭吃的豆腐,也全是用雞蛋換的;人家的眼睛真是識貨,什麼樣的雞長壽,什麼樣的雞短命,這樣的雞下蛋大,那樣的雞下蛋小,她老人家一看準保沒錯。” 

 二奶奶說:“哦,怪不得上次賣小雞的說,二百多隻小雞讓你摸個遍,最後才挑下十隻,他說賣了二十多年小雞,也沒碰見過像你這樣的。” 

 婆婆笑著說:“可不嘛,我挑得他都瞌睡了,一個‘仰翻叉’跌倒,把褲襠也摔扯了,還是我給他縫補的呢。” 

 二奶奶也跟著笑了起來,嘴裡喃喃地說:“褲襠摔扯了,呵呵呵,這個他可沒說……” 

 婆婆說:“前幾年養雞攢幾個針頭線腦的錢,都給那個狐媚子花上了;每年還得頭繩錢、鞋面錢、腿帶錢啥的,都託人給她捎回去,滿滿四年啊,您老以為花銷少嗎,可不少呢。” 

 二奶奶點頭說:“真的不少。” 

 這年秋天,婆婆到城外的麥田裡撿收割丟下的麥粒和麥穗,每天起早出城,晚上才回來,家務活全部甩給雨茹。 

 二十多天來,雨茹獨自在家操持家務;好在的是,婆婆每天都累得筋疲力盡,她沒時間,也沒精力打雨茹;想吧,一片大麥田,經過主人家的收割,還能剩下多少麥粒呢?更何況窮人聚了那麼大一群,孩子、女人、老太太……你搶我奪的,你爭我打的。 

 有一天,一根麥芒扎進了婆婆的指甲裡,起初她沒在意,把麥芒撥出來,該拾麥粒還是拾麥粒;回來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起來,紮了麥芒的那根指頭腫得像根茄子。 

 婆婆仍然不在意,她和公公說:“這點腫算得了什麼,又不是貴妃娘娘的,一點小病小災還能當回事。” 

 婆婆繼續去城外麥田裡撿麥粒;又隔了一天,婆婆的手,不僅是一個指頭,而是整個手掌都腫了起來;原來腫得像茄子的手指,現在更大了,像個東瓜似的;手掌則腫得像把大蒲扇,都能搖起來扇風了。 

 於是婆婆開始愁眉苦臉了,公公讓她去鎮裡看中醫,婆婆咬咬牙,這次沒說什麼,打開鎖錢的櫃子,猶豫了大半天,才提出幾吊錢,出去看中醫。 

 婆婆拖著那把腫得蒲扇似的手回來,另一隻手提了兩塊豆腐,她和公公說:“老先生非得讓我拿三吊錢的紅花油,我合計了一下,只拿了一吊錢的,這不,花一個銅子兒買了兩塊豆腐,還剩回差不多兩吊呢。” 

 公公沒吱聲,雨茹飛快地跑過來,接了豆腐,轉身放到漆黑的飯櫥裡。 

 婆婆看了一眼雨茹,嘟囔了一句,“這幾天又跟踩了風火輪似的。” 

 晚上,婆婆躺下後,那腫得跟蒲扇似的手是一動也不能動了,她把手放在枕頭上,和自己一齊躺著,像似摟了個孩子。 

 “你過來,給我把紅花油塗手上。”婆婆命令雨茹說。 

 雨茹怯生生地走到婆婆的頭跟前,婆婆指了指枕邊盛著紅花油的小碗說:“筷頭上纏點棉花,沾點抹點。” 

 雨茹點頭,轉身去找棉花和筷子。 

 雨茹把纏著棉花的筷子剛伸進紅花油裡,婆婆便呵斥道:“少沾點。” 

 雨茹手一哆嗦,棉花頭全伸進了紅花油裡,婆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說:“你個敗家的,讓你少沾點,你可倒好,沾的更多,等我好了,看我怎麼拾掇你。” 

 雨茹趕緊抽出棉花頭,移至婆婆躺在枕頭上的胖手上,看見一滴紅花油滴到炕上,婆婆心疼地“哎喲”了一聲,圓圓地瞪起了眼睛,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你是要我的命哇。” 

 抹在手上的紅花油,讓婆婆有了一絲清涼的感覺;雨茹把紅花油給婆婆塗遍整個胖手,原來火辣辣鑽心的疼痛似乎有了些許的緩解,婆婆斜覷了一眼碗裡剩的紅花油,呻吟了幾聲,嘴裡嘟喃道:“這手是要鬧點事了麼……” 

 剛進入冬天,一場雪還沒下,婆婆的胖手便恢復了原樣,雨茹卻病倒了。 

 雨茹整天都躺在炕上,渾身滾燙,眼裡佈滿血絲,三天水米未進,婆婆慌了神。 

 這天的太陽很好,鄰居家的二奶奶在院子裡和婆婆一邊曬太陽一邊絮叨。 

 “咋好幾天沒見你家媳婦了?”二奶奶問婆婆。 

 婆婆嘆息著說:“大躺三天了,不吃不喝,我滿心殷勤地侍候著,也不見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