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在車上睡著了,做了一個無比逼真的噩夢。




昏暗潮溼的地下拷問室,鼻息間滿滿都是令人作嘔的、濃烈的血腥味,還有屍體腐爛的味道。我被掙脫不開的鐵鏈牢牢捆綁在石柱上。




冰冷的槍口溫柔地抵著我的下巴,摩挲著,輕柔的像情人的手,少年微笑地看著我,那隻沒有被繃帶纏繞住的鳶色眼底只有比夜色還要濃郁的黑。




“啊啊,真的不願意對這麼美麗的小姐用刑呢。”他苦惱地歪頭,神色天真,槍口緩緩下移,停在了琵琶骨的位置:“如果這裡被子彈貫穿了,晴子會怎麼樣呢?”




他忽然湊近,饒有興趣地盯著我依舊漠然的神情,從唇瓣呼出的溫熱氣息噴灑在我的臉頰:“晴子的眼睛真漂亮呢,像黑瑪瑙一樣乾淨。”




我吐出一口血沫,鎮靜自若地回視,甚至還能扯出一抹無所謂的笑:“開槍吧。死亡也許對於你而言是終結,對我而言,只是另一個遊戲的開始。”




他忽然開始笑,毫無預兆的開懷的笑,像是聽到了從未聽到過的笑話。




“死亡不是終結哦。”他的笑驟然終止,臉上恢復了一貫的對世間萬物厭棄的冷漠與麻木,他抬起眼睫懨懨地看我,像一場毫無預警的電閃雷鳴,我甚至沒有看清他什麼時候抬起的手,瞬發的子彈已經沒入了我的鎖骨,鮮血噴湧而出。




我終於沒有忍住,低低的痛呼出聲,連呼吸都痛到顫抖。




剪裁利落的黑色西服揚起一道弧度,他再一次跨到我的面前,卻又像個喜怒無常的孩子一樣,輕柔地撫摸上了我的眼睛,捧著我的臉,喃喃自語:“我真的好喜歡晴子的眼睛呢。”




他的面上浮現出一個笑,分辨不出來究竟是喜悅還是哀傷的,像羽毛一般輕的笑:“死亡不是生存的對立面哦。死亡就是被納入「生存」機能的一部分而已。”




他的聲音有多輕,那把插入我眼眶的刀就有多穩準狠。溫熱的黏稠的血嘩啦啦從眼眶湧出,我終於痛到大聲哭泣,眼淚和血混在一起,涕泗橫飛,連靈魂都痛到似乎要被撕裂了,如果真的有靈魂這樣的存在,而我只剩下一副快要死的卻被面前這個統領黑夜的惡魔阻止死亡的狼狽不堪的殘骸。




他說他喜歡我的眼睛。卻用那把冰冷的匕首毀去了它。




——痛!痛痛痛!!好痛!!!




“小姐?小姐?橫濱站到了,您還好嗎?需要幫您叫醫生嗎?”




我被乘務員溫柔地叫醒,這才發現原來剛才的所有一切只是一場逼真的彷彿真實發生過的噩夢。我冷汗涔涔地喘氣,驚魂未定地起身:“對不起、對不起,只是做了一個噩夢。”




真的只是一個噩夢……嗎?還是過去曾經發生,被我遺忘的回憶呢?




有一瞬間,我產生了一種恍惚感。那種世界是虛假的感覺再一次浮現。




似乎我已經死了很多次,在無數個其他相同世界裡。




***




我確信自己應該從來沒有來過橫濱。至少,我沒有任何一段直接的回憶是在橫濱。可是出了車站後的街景卻帶給我一種詭異的熟悉感。




就好像我曾經在這個城市的街頭行走過無數次,穿越無數大街小巷,無數次在深沉的夜裡抬頭靜靜凝望這座城市上方的月亮。




中也打電話給我,我沒敢接。我還沒有找好落腳的酒店,我想,我該去給他訂一束花,誰說只有女孩子能收到花呢?可是,接下來我該去哪裡找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