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相認
烏雲散開,原本背光的身影終於清晰起來,一張陌生的臉,和完全陌生的嗓音。
顧隨願,這個名字已經有七年沒人喊過了,陌路心情激盪,如狂風暴雨的海上架著一葉扁舟。
他沒有注意到蕭斂滯塞哽咽的聲音,只覺得快要呼吸不過來,一層薄薄的面紗此刻像是扼住他命運的咽喉。
眼淚不自覺的流下來,他沒有想哭的,眼眶卻紅的嚇人,明明還需要很多求證,明明不該這麼掉以輕心……
他執拗的盯著蕭斂,嗓音啞的厲害,小心翼翼,聲線顫抖,“是你嗎……哥?”
那聲哥細若蚊吟,蕭斂眼眸酸澀,聽出了裡面的不安,惶恐,狂喜和希冀。
眸光瞥到顧隨願身後的黑影,蕭斂攥著他的手腕,幾息之間拉開距離,很快把人甩在身後,徹底消失。
風聲瀟瀟,陌路毫不掙扎,人與人之間的相識相知,衍生出了另一種相認方式,稱之為感覺。
它區別於容貌、聲音等等一切外在的,明顯的特徵。
陌路在這個劍南謀士身上感知到了,第三次,和顧長風一樣的感覺。
因此他願意冒一切風險,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
他不敢想,心臟劇烈跳動,指腹捏的泛白。
等到離得足夠遠,蕭斂才停下腳步,四周一片寂靜,他沒有鬆開手腕,顧隨願的脈搏已經失速。
蕭斂回頭,定定的看著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弟弟,眸底溼潤,多年不得見的容貌就這麼突然出現在顧隨願眼前,“小十……”
即使早有準備……即使早有準備!
顧隨願眸光震動,呆愣在原地,一下子失聲了,滾燙的淚珠成串落下,太多年了,他以為所有人都死了!
他以為都死了啊!
顧隨願猛的撲進那個炙熱的懷抱裡,淚水浸透了蕭斂的衣裳,皮肉好像被開水燙了一樣,蕭斂覺得太疼了!
他抱緊顧隨願,腦海裡閃現出一幅畫面,奴隸十七號站在鐵籠外,他伸出骯髒殘破的手,還那麼稚嫩,眼裡卻都是不屈和堅毅。
他問:“要不要和我一起逃?”
周圍都是魑魅魍魎,血腥和暴力染就了人間地獄,十七號是一道光。
奴隸二十九號怯生生的看著他,鐵籠早已被撬開,他把手放進他的掌心,邁出一小步,撲進瘦弱溫暖的懷抱裡,一如當年……
竹影婆娑,顧隨願終於爆發,經年的傷口從未癒合,它一直在流血,最終化為腐肉卻無法割捨。
“哥——!”他撕心裂肺的哭著,喊著!最終被溫柔託舉,顧長風回他 :“哥一直在……”
竹林裡哭聲哀慟,哭的是大難不死,哭的是故人相逢!
從此天高海闊,顧隨願再不是孤魂野鬼,他有了家。
——
顧隨願自那一夜哭過後,昏睡過去,蕭斂留了封信,守了整整一晚,等他的同伴快要找來,才悄然離開。
竹葉為刃,以殺止殺,是從前顧長風手把手教出來的。
塞北的天火燃盡了一切,呼爾骨上埋葬著二十五萬鎮北大軍,最終被風吹散……
聽隨願說,天下樓有一個影衛,他曾去塞北執行任務。
景泰四年,那一年,呼爾骨大草原上的山丹開的極豔,分明只在夏季開的花兒,卻終年綻放不敗……
他又倏然想起那年,天神節,他在羅羅那裡喝酒,看了祈願舞,等到青鳥啼叫,所有人都向天神許願。
他也雙手合十,極為虔誠,他說:“天神在上,祈願天下河清海晏,無所失。”
原來天神沒有應允他啊……
蕭斂發出一聲輕笑,苦澀至極。
他御劍飛在高空,腦海裡卻在回想從前的事。
音容笑貌,猶在眼前,日子一天天過去了,連蕭斂自己都害怕,害怕記憶裡的身影被逐漸淡忘……
他曾心懷希望,或許有一部分人逃出了呼爾骨,他們正在世間的某處安靜的生活著。
自此以後,不必再上戰場以命相搏,不必再忍受與親人分離之苦,但這只是自己騙自己。
顧隨願的出現已是上天憐憫,再不會有第二個了,人死如燈滅。
——
沈霽站在明淵的地界,這裡荒涼如大漠,肅殺又悲壯。
一道連綿不絕的深淵橫亙在本就破碎的大地上,這是當初神魔大戰時,由一位神君的劍氣劈開形成的。
沈霽踏進古戰場,神力與魔力的碰撞愈加明顯,這些相斥的力量在主人身消道隕後,仍舊盡著自己的使命,互相攻擊又互相抵消。
四周威壓的確很強,沈霽步履緩慢,腳下有些沙粒,高大的岩石中有空洞,風吹過時會發出嗚咽的聲音,如泣如訴。
似乎在和外來者傾訴著幾百萬前的那場戰事。
沈霽曾翻閱過相關記載,不過只有寥寥數語,古籍上說神魔決戰於天極之地,此處可手摘星辰。
兩軍壓境,各
率領幾百萬大軍,神族損失慘重,最終鎮壓魔族於地淵深處,永世不得出。
自那一役,這世間的神明所剩無幾,幾百萬年過去了,神明大限將至,決定以身滋養天地,最終魂飛魄散。
關於神魔決戰,其間的經過絕沒有如此簡單,沈霽尋遍了藏書閣,也沒找到第二本有相關記載的。
書上說神族損失慘重,最終卻將魔族鎮壓,但,是怎麼鎮壓的呢?
還有地淵,那又是什麼地方?
魔族真的不會逃出來嗎?
自沈霽出生起,這世上有妖,有鬼,就是沒有魔!
宗門百家說要除魔衛道,可魔在幾百萬年前就消失了。
沈霽復又想起師尊說的話,“古戰場場景重現……”
明淵發生的場景重現會隨機出現其中的一段,若是運氣好沒死,還有機會多看幾段。
那裡或許能解開他的謎題。
日光漸移,沈霽一路都不曾放下莫問,神力和魔氣無差別攻擊,眼下夜幕將至,沈霽需得更加小心。
他尋了處落腳地,設好結界,眸光看著所謂的魔氣一直在撞擊結界,沒一會兒又被神力消弭。
沈霽睫毛微斂,他覺得這魔氣,好似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