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膩 作品

第七卷朝天子 第二十七章 東風吹

    靖王身份太尊貴,不論是太常寺,內廷都不敢管他,更不要說京都府、城門司這種維持治安的衙門了。

    所有人此時才想起來,三年多前,宮裡似乎隱約有旨意,準備讓范家小姐嫁給靖王世子李弘成的。所以看戲的人們都住了嘴,生怕靖王爺哪天打到了自己的門上來。

    這正是:靖王爺大鬧都察院,小公爺妙手逆乾坤。

    而用安坐於府飲茶聽戲為樂的範閒的話來講,靖王出馬,一個頂倆!皇帝要亂配婚,自己便能找著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出來治他。

    ……

    ……

    對於這件事情,陛下當然很清楚是範閒在暗底裡做的手腳,只是他對靖王這個兄弟也沒有什麼太好的法子,只是讓內廷去王府宣讀了旨意,將靖王好生訓斥了一通,卻也不可能拿出什麼實在的手段,去阻止王府鬆土挖牆。

    當然,在靖王看來,自己的兒子李弘成在定州等範若若苦苦等了三年多,皇帝居然一轉手讓范家小姐許配給賀宗緯,這才是真正無恥的挖牆腳。

    範閒平靜地在府中看著這幕大戲的進展,只要宮中指婚的旨意一天不入府,他便有時間多看看,靖王爺雖然久不問事,但身份地位在這裡,陛下總要忌憚一下自己兄弟的情緒。

    過了些時日,京都裡的局勢平靜了許多,宮裡與範府靖王府還在拔河,賀宗緯自己倒是沒有表現出什麼態度。範閒從宮裡獲得的第一手消息是,陛下已經當面對他提出了這門婚事,這位賀大人寵辱不驚,只是平靜謝恩,表示願意。

    范家小姐的婚事,雖然影響極大,但畢竟影響不到朝廷的運行。問題在於這門婚事背後,陛下的意思,以及日後慶國朝廷兩院間的和諧發展,才事關緊要。

    更有敏銳的人察覺到,陛下與範閒之間的角力,不僅僅是顏面上的問題這般簡單,更是君臣之間的一次壓迫與反壓迫。這世上,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

    皇帝陛下如今便是在試探著吹東風,不料卻錯誤地擂響了靖王爺這架老戰鼓。

    ————————————————————

    已入冬時,寒冷的空氣似要凝結了一般,卻又被民宅中的火爐氣息烤的鬆動了一些。就在由冰冷的西風與萬家火爐的暖意交雜中,留在青州養傷的王十三郎與葉靈兒終於回到了京都。

    葉靈兒因為當年二皇子的服毒自盡,始終對於自己的父親大人未能完全釋懷,所以只是送了封信回葉府,便住進了範府之中,與林婉兒為伴。

    範閒只得親自去樞密院通知了葉重一聲,這位如今慶國軍方第一人,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黯然長嘆一聲,拍了拍範閒的肩膀,沒有更多的表示。

    葉重知道女兒住在範府,自然沒有什麼問題,但想到最近範若若的婚事,卻是忍不住問了範閒兩聲。

    他身為樞密院正使,也不明白陛下為什麼一定要讓範閒丟臉,也不明白範閒為什麼要一直硬抗著——在他看來,賀大人已入門下中書,倒是配得起範若若,只要範閒點個頭,靖王府那邊找不著理由再鬧,一切事情都會變得順當起來。

    看來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的執著,卻都忽略了範閒的執著,範閒這一世不想做的事情,還沒有人能逼他做的,即便皇帝也是如此。

    範閒沒有和葉重解釋,只是笑了兩聲,便離開了樞密院。他沒有回府,而是坐上馬車,向著太學的方向駛去。

    妻子和葉靈兒那丫頭正在府裡說八卦,他卻要去看八卦——葉靈兒和王十三郎已經回京,宏成當然也回來——靖王爺這座破戰鼓快被陛下擂破,他必須親自出馬燒這一把火去。

    馬車行至東川路口便停了下來,範閒上了離書局不遠處的一間酒樓,要了幾個小菜,一邊慢慢吃,一邊往書局方向看去。澹泊書局的對面便是有間醫館,名字是範閒親自取的,字是由舒蕪寫的。

    范家小姐主持的醫館,只用了很短的時間,便在整個京都獲得了極大的好評。她本身醫術精湛,收費又極低廉,也不論病人貴賤,只是排號問診抓藥,不多時,便搏得了京都平民百姓的交口稱讚。此時將至暮時,醫館門口的寒風中依然排著長隊,林婉兒從範府派過來的得力家丁,正在館外維持著秩序,分發著熱湯,一切的細節都照顧的極為周全。

    範閒眯著眼睛看著那處,果然看到了那位面色微黑的官員,不是賀宗緯還是誰?受到了宮裡的壓力,他不可能見賀宗緯一面便打對方一次,而且他發現賀宗緯此人果然聰明,居然知道誰說話都是假的,只有范家小姐自己點頭才是真的。

    最近這些天,賀宗緯下朝之後,竟是都會來醫館向範若若問好,然後才會回家。慶國男女之防並不像北齊那般嚴苛,加上範若若本來當街行醫,就不可能顧忌這麼多,所以賀宗緯依禮相見,竟是誰也無法攔阻。如今這已經成了京都眾人皆知的消息,已然傳成了一段佳話一般。

    範閒的目力極好,看清楚了妹妹在問診之餘,偶爾也會和賀宗緯說上兩句話。對於這點他也並不意外,因為早在五年前的一石居處,他便知道妹妹與賀宗緯識得,應該是靖王府詩會時認識的,其時范家小姐乃是京都才女,賀宗緯是京都才子,二人自然相識。

    他在心裡嘆了口氣,想到這些年來京都裡所有人的變化,不禁有些心神異樣。

    當年的賀宗緯傲氣未脫,臉黑如炭,便是想拍自己的馬屁,也顯得那樣不自然,所以完全不在範閒的眼中。沒料著幾年過去,此人竟然一洗精神,變得如此沉穩,骨子裡或許還是幾分傲意,但行起事來,卻是一絲傲氣也無,成熟之快,實在令人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