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膩 作品

第六卷殿前歡 第一百零四章 君之賤(上)

    然而舒蕪雖然被請回府,門下中書卻依然發揮著慶國皇帝允許他們發揮的正流作用,朝中的大臣們,膽子大的在朝會上斟酌詞語,表示著反對的意見,膽子小的保持著沉默……沒有一位大臣在皇帝的暗示下,奮勇上書,請陛下易儲。

    是的,就算再喜歡拍馬屁的人,也很難做出這種事情,滿朝文武,滿京都的百姓都在看著這些官員,太子並沒有犯什麼大錯,卻要被廢,實在是說不過去,日後更無法在史書上解釋。

    這次朝會散後,幾名文臣的代表來到了舒府,小心翼翼地徵求著舒大學士的意見,反正陛下清楚這些事情,他們也不怕有人奏自己結黨。

    舒蕪穿著一身布袍子,沉默許久後,笑著說道:“天下萬事萬物,總要講究一個道理,尤其是儲君之事,上涉天意,下涉萬民,若理不通,則斷不能奉……範閒曾經說過,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此乃國事,並不是天子家事,舒蕪身為臣子,上要替陛下解憂,旁要替慶國除慮。聖心無需揣摩,便問己心便是。”

    “陛下心意已定,怎奈何?”

    舒蕪捉著頜下的鬍鬚,像平日裡那般嘻嘻哈哈說道:“先生曾經說過,君有亂命,臣不能受。”

    他口中的先生,自然就是那位已經辭世近兩年的莊墨韓莊大家。文臣分頭回家,各自沉默不語。

    其實皇帝如果想暗示臣子們上書,還有很多方法,可以輕而易舉地找到那些朝中的代言人,但很奇妙的是,自從風波起,除了戶部尚書範建外,皇帝便從來沒有宣召過哪位大臣單獨入宮。所以臣子們也在疑惑,是不是陛下的心意還沒有定下來——他們不是七路總督那種陛下的家奴角色,更不敢胡亂上書。

    朝廷陷入了一種尷尬的沉默對峙之中,而身在東宮,處於事件正中心的太子殿下,卻依舊溫和恬靜,似乎沒有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的派系里根本沒有什麼得力的人,今次卻贏得了這麼多文臣的支持,這可以說是一種意外之喜,卻也是一種……意外之驚。

    所以太子在暗自感激之餘,愈發沉默。

    ……

    ……

    而在這次廢儲風波之中,有兩個置身事外的年輕人,最吸引群臣的目光。這兩位年輕權貴模樣氣質都有些相近,而且與太子的關係都很複雜,偏生時至今日,他們的表現相當出乎人們的意料。

    第一個自然是範閒,如今在人們的眼中,他是地地道道的三皇子派,而且他本身又是陛下的私生子,身份太過敏感。可是七路總督上書前後,他在江南保持著死一般的沉默,日常的進宮帖子,根本沒有一絲字眼提到此事,只是在內庫與周邊的日常事務上繞圈子。而監察院雖然從戶部查到了東宮,但力度明顯也沒有群臣們想像的那般強烈,所有人都看的清楚,監察院在京都的行動,和範閒沒有什麼關係。

    以至於人們忽然想到一椿事情,陛下將範閒扔到江南,是不是也有將他與監察院割裂開來的想法?而一向表面溫柔、內心堅毅的範提司,為什麼不肯抓住這個機會痛打落水狗?

    第二個便是二皇子。在範閒入京之前,這位二皇子一直深受陛下寵愛,在陛下諸子中第一個封王,在朝中周納了一大堆文臣相伴左右,後來眾人又知長公主明裡保的太子,暗裡保的是他……這位二皇子不簡單,隱隱與太子分庭抗禮,所謂奪儲,其實最先前指就是他。

    可是這半年裡京都大事不斷,卻似乎與這位二皇子都沒有什麼關聯,長公主被幽禁後,二皇子一點事兒沒有,反而是太子被陛下放逐了一道。

    如今太子被廢之勢危急,按理講,二皇子應該是受益最大之人,他理所應當有所行動才是。就算他為了避嫌,為了討陛下歡心,謹持孝悌二字,一直保持沉默也便罷了,可是他居然……親自上書替太子辯解徵北軍冬襖一案,更暗中發動了派系中的官員,站在了皇帝心思的對立面。

    當然,他在朝中的勢力基本上已經被範閒的兩次戰役打的稀里嘩啦了,可經營這麼多年,總還有些說話的嘴,最關鍵的是,他娶了葉靈兒之後,便等若成了葉家的半個主子,他替太子說話,確實有些作用。

    太子的兩個兄弟,兩個最大的敵人,在太子最危險的時候,用不同的方式表示了支持,這真是一個很奇妙美妙玄妙的局面。

    想必慶國皇帝這時候的心情一定很複雜。

    ……

    ……

    而在廢儲之事尚未進入高潮時,天下間最兇險的三處邊境之一上,卻已經發生了一次高潮,驚得本已人心惶惶的慶國朝臣反而變得亢奮起來。

    最兇險的三處邊境是北齊與北蠻之間的邊境,南慶與西胡之間的邊境,以及……南慶與北齊之間的邊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