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膩 作品

第五卷京華江南 第一百章 有些事情做得說不得

    三月中了,春意早就由北向南掃蕩了整個天下,無論是北國上京,還是南慶京都,都籠罩在一片欣欣向榮的盛景之中。而江南之地,綠水盪漾,青山相隱,沿河柳樹抽出嫩綠的枝丫,更是寫足了生機二字。

    內庫便在江南路西南向,自然也逃不脫這大自然的造化,不過數天的時間,河道上下,工坊內外,便生出些青悠悠的草,淡粉粉的花,點綴著本來有些枯燥的官衙與工坊,將此間有些堅硬而生冷的氛圍弱化了許多。

    一片祥和之中,上衙門應差事的官員們堆著滿臉微笑,在衙門口拱手致意,血雨腥風已去,明日欽差大人便要回蘇州主持內庫新春開門招標一事,這些內庫轉運司的官員們心情都非常輕鬆。

    開衙議事,範閒坐在正中間的位置上,將日後的安排略說了說,只是這些人裡沒有什麼親信,講的自然也是大套路上的話,比如各工坊的安排,以及重申了一遍慶律之外,朝廷對內庫專門修訂的章程,不能有違!

    不論是工錢還是俸祿,都必須及時發下去,而日常治安與保衛工作,也要更加警惕。諸官聽著欽差大人如此說著,他們便也如此應著,有那五顆人頭在前,誰也不會蠢到當面去頂撞什麼。

    範閒安排蘇文茂留了下來,只是他本身沒有轉運司的官職,所以臨時將他的轄屬調入了四處,與單達一併統領內庫一地的監察院官員密探。

    眾官員知道,範閒在蘇州主持完內庫新春開門一事後,便會去杭州定居,這是從很多年前便形成的規矩,轉運司正使都不會住在內庫——如此一來,留在內庫的蘇文茂,便等於是欽差大人的代言人,那是萬萬輕慢不得的,於是眾人趕緊站起身來,與蘇文茂見禮。

    便在上下相得之時,範閒的眉頭卻皺了一下,對身邊的副使馬楷輕聲說道:“昨夜說的那事,我便要做了。”

    這是對副使一種表面上的尊重,馬楷卻是苦著臉,連連搖頭。

    坐在範閒右手方的葉參將眼中異芒一現,不知道欽差大人又要整出什麼事來,居然沒有通知自己——他的疑問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蘇文茂皮笑肉不笑地走到堂前,向諸位大人雙手一拱,回禮之後輕聲念道:“今查實內庫轉運司內某些官員暗行不軌之事,挑動司庫鬧事,動搖內庫根本……諸位,得罪了。”

    隨著得罪了這三個字出口,打從府衙側邊走出來七八名監察院官員,老實不客氣地請本來端坐椅上的幾位官員離了座,蠻橫無禮地去了他們的烏紗。

    這些官員勃然大怒,一邊推拒著,一邊喝斥道:“你們好大的膽子!”

    其餘的轉運司官員一見不是對付自己,心下稍安,但是他們心中深深知曉監察院的手段,慶國滿朝文官,在監察院面前有一種天然的同盟性,趕緊紛紛站起身來,正色對範閒說道:“大人,這又是何故?”

    其實眾人不是傻子,當然心知肚明,此時場中被範閒交待除了烏紗的那幾位,都是這十來年裡信陽長公主殿下安插在內庫的親信,欽差大人此舉,無非就是要將前人的樹根刨乾淨,再重新栽上自己的小樹苗,只是……事關官員顏面,府衙之上就這般兇猛拿人,眾官的臉上都掛不住,免不得要與範閒爭上兩句。

    範閒看了眾官員一眼,溫和說道:“諸位不必多疑,但也不必求情,像這幾位大人,本官是一定要拿下的。”

    坐他右手邊的葉參將面色有些難看,看了一眼旁邊的副使馬楷,發現對方雖然也難掩尷尬,但是眼眸裡卻沒有震驚,想必昨夜已經得了範閒的知會。想到此節,葉參將的心情就開始沉悶起來,悶聲稟道:“大人,這些官員,在轉運司任職已久,向來克己奉公,就這般……拿了,只怕……有些說不過去。”

    範閒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說道:“克己奉公?只怕談不上。”

    葉參將面色微沉,說道:“即使偶有不妥,但大人三日令已下,這幾位大人也已依大人吩咐行事,明言罪不罰,便不應罰。”

    範閒低著頭,知道這名葉參將以及在座的其它官員為什麼今天要跳出來反對自己,道理其實很簡單,上次鎮壓司庫罷工,這名參將知道根本攔不了自己的手段,而且自己用來壓他的帽子也足夠大,內庫停工一天,朝廷可損失不起。而今次捉拿這些官員,卻是觸動了眾人最敏感的心理防線,生怕自己這個兼著監察院提司的欽差大人以此為由,大織羅網,將整個轉運司都掀翻了過來,傷到了自己。

    對於葉參將來說,本家如今被皇帝逼的不輕,加上葉靈兒與二殿下的關係,已經有了隱隱往那方面靠的跡像。葉參將雖然從來沒有收到定州葉家方面的任何密信,但此時也清楚,範閒今日拿人,是要將長公主在內庫的心腹全數挖空,他下意識裡便想替長公主那邊保留一些什麼——任由範閒在內庫一人坐大,葉參將擔心自己將來的日子也不大好過。

    範閒並不解釋什麼,只是從懷裡抽出一封卷宗,遞給了葉參將。

    葉參將微微一怔,接過來展卷細細一看,面色漸漸陰沉了起來,只見那捲宗之上寫的全是今日被捕的那幾名官員一應陰私不法事,而且很關鍵的是,這上面的罪名並沒有扣在所謂貪賄之事上,而是一口咬死了這幾名官員在此次工潮中扮演的不光彩角色,所有證據,甚至還有司庫們反水的口供都是清清楚楚,比如某位官員曾在何時與哪位司庫說過什麼話,地點人物寫的清清楚楚,下口極狠極準,著實是監察院的上等手段。

    看著卷宗上面的一條條證據,這位參將的心中不由漸生寒意,想著這位欽差大人才來內庫這麼幾天,怎麼就將轉運司所有的底細查的如此清楚?而且那些信陽心腹與司庫們的暗中交談,監察院的人怎麼就知道的如此清楚?難道說司庫裡面本身就有監察院的密探?一念及此,葉參將想起了傳說中監察院的恐怖,那些在民間已經被形容成黑夜毒蛇一般無孔不入的密探,他不由開始擔心起自己來,自己的府上,不會也有監察院的眼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