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膩 作品

第五卷京華江南 第六十九章 知母莫若知父

    而他如此直接坦蕩地說出長公主的名字,直言對方嫌疑最大,便是純忠之臣的表現,只在乎自己的意見會不會對陛下有用,而不忌諱會不會讓陛下懷疑自己——這樣的表現,一向精明的皇帝,當然極其受用。

    皇帝沉默了下來,面色卻顯得有些難看,半晌之後才說道:“看來……雲睿並不知道範,不知道安之是我的骨肉。”

    如果太后將這件事情也告訴了長公主,那長公主一定不會揭破範閒的身世,因為那樣就不再是針對範閒,而是在針對陛下了。

    陳萍萍微微頜首,從陛下這句話中就知道,陛下已經相信了,長公主才是這個傳言的源頭。

    片刻之後,皇帝冷冷說道:“等著消息吧,看雲睿會不會來信。”

    範閒是葉家的後人,如果長公主上書宮中,以此為機,勸說陛下警惕此事,抑或直接勸皇兄殺掉範閒,滅了范家,那皇帝就會真地將兄妹之情看淡了。

    “接下來如何處理?”陳萍萍咳了兩聲,由於進宮匆忙,花白的頭髮沒有束的太緊,有些蓬亂,愈顯老態。

    皇帝看了他一眼,忽然苦笑嘆道:“朕這一生,也算風光,沒料猶在壯年,卻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除了你與建哥兒,竟是找不到個完全信任的人。”

    陳萍萍微微一怔,正要說些什麼,皇帝嘆息著揮手說道:“你可記得,當年太后徵收葉家用的什麼名義?”

    “謀逆。”

    “嗯。”皇帝面無表情說道:“當年你們兩個人也贊成這個提議,畢竟小葉子留下的東西,一不能亂,二不能放,在她離去之後,就只有皇室才有這種能力收攏,保護葉家這些產業繼續運轉下來。”

    “不錯。”陳萍萍平靜說道:“當初心想,既然人都已經去了,安個什麼罪名,想必她也不會介意,只是沒想到十七年後,反而變得有些棘手。”

    皇帝冷冷道:“有什麼好棘手的,旨意出自朕口,朕便將葉家平反了,這天下又有誰敢說三道四?”

    “不可。”陳萍萍斬釘截鐵的回答,似乎出乎了陛下的意料,“陛下對那孩子存著憐惜之意,但此事萬萬不可……畢竟,陛下您要考慮一下老人家的感受。”老跛子心裡明鏡似的,皇上這招雖沒名字,卻是最後的一次試探。

    皇帝知道他說的是太后,思忖少許後點了點頭,又道:“看來,你心中已有定數了。”

    陳萍萍苦笑應道:“事出突然,陛下又未曾有旨意,所以並未備著方案。”這話的意思很明白,皇帝本來一直就想讓範閒的身世始終被藏著,院子裡當然沒有想過這件事情。

    他話風一轉,續道:“不過並無大礙,信陽方面如果來信,請陛下嚴加訓斥,陛下再叮囑幾位皇子數句,範閒那邊讓他死不認帳,百官縱使疑惑,想必也沒有人敢就無根傳言上什麼奏章。”

    “安之不免尷尬,在朝中如何自處?”

    “一轉年,他便要遠赴江南公幹,恰好可以躲開這場議論。”陳萍萍細聲微笑道:“陛下,這事兒雖然麻煩,但此時爆了出來,時機還算不錯。讓範閒遠離京都要地,這樣拖上兩年,事情自然就淡了。”

    “能淡嗎?”皇帝眯著眼睛說道。

    “司理理在流晶河上,人們傳說她是當年某位親王的後代,傳來傳去,除了讓那座花舫的生意好了些,也沒有什麼大的問題。至於範閒的身世……”陳萍萍嘆息著,“就讓世間多一件無傷大雅的小道新聞吧。”

    皇帝沉思良久,從鼻子裡嗯了一聲。

    “報紙上還可以拿這事兒做做花邊。”陳萍萍繼續說道。

    皇帝也笑了起來。

    “只是要防著那件事情。”陳萍萍看了陛下一眼,帶著一絲悲哀之意說道。

    “皇后那裡,我會讓母后出面。”皇帝點點頭,嘆了口氣說道:“不能給他一個名份,朕已經對不住這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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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之後,京都的大街小巷裡都開始流傳一個消息,這消息裡說的是,如今在朝中正當紅的小范大人,那位監察院提司,竟然是當年老葉家的後人!

    葉家因謀逆之事被查封,距今已近二十年,沒有想到原來竟然還有後人,而且竟是京都人津津樂道的小范大人,這個傳言令京都百姓們震驚之後開始興奮起來,紛紛交頭接耳傳遞著這個八卦消息,不到兩天時間,整座京都都知道了這個流言。

    如果這流言是真的,窩藏朝廷欽犯的範府,那可要倒血黴了。朝中被範閒得罪慘了的那些京官文官們,開始興奮地籌劃著攻勢,當然,在宮中沒有發話的情況下,這些官員是不大敢率自行動的,畢竟只是流言,沒有什麼證據。

    聯想到範閒進京之後寧肯舍了一代文名,也要進入監察院,還要接手滿是銅臭味的內庫,京都民眾官員們無一不在心中犯嘀咕,對於這個流言的真實程度更是相信了幾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宮中保持著安靜,就像沒有聽說過這件事情一般。而監察院卻開始行動起來,冒著被言官們罵三代祖宗的危險,八處開始在酒樓茶肆之中逮捕那些敢於傳播遙言的百姓們。

    午後的一石居,樓中的酒客們面面相覷,他們都是有些地位的人,但也沒有料到監察院八處官員,竟是毫不講理,將先前正在噴唾沫星子的兩位文士逮走了!

    從監察院的反應,人們愈發地相信,範提司……與當年的葉家一定有關係!

    監察院內,膝上蓋著羊毛毯的陳萍萍掀開黑窗簾的一角,看著街上那些噤若寒蟬的行人走過,唇角浮出一絲怪異的笑容。

    “知道你媽是誰,又不知道你爹是誰,怕什麼?”

    (書友如羽真可愛……前些天胃痛的不行,一看那帖子,結果笑的胃更……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