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脂焚椒 作品

第五十六章





應長川忽然想在此刻……輕輕地撫摸他的長髮。




一瞬間,應長川竟有無數句話想說。




但此刻,鎮北軍的馬蹄聲突然穿透呼嘯的寒風,傳到他的耳邊。




湯一蒙也追著江玉珣來到了此處。




停頓幾息,應長川終於緩緩地向江玉珣笑了一下。




末了一邊替他繫緊披風,一邊輕聲問道:“還冷嗎?”




江玉珣忍不住低頭向脖頸間看去。




——披風不但可以禦寒,更是身份的象徵。




這件玄色的披風上繡著星辰之紋,在大周僅有應長川一人能用。




他下意識想把這件不符合自己身份的披風還給應長川,嘴上卻不受控制地誠實道:“方才有些冷,現在好多了。”




……這話都說了,還還什麼披風?




江玉珣心中不由一悲。




聽了他的話,天子不由笑道:“那就好。”




說話間竟還不忘貼心地替江玉珣把披風拉緊。




不遠處,跟在江玉珣背後氣喘吁吁跑到這裡的湯一蒙正欲開口,便撞上了應長川那雙菸灰色的眼瞳。




……陛下怎麼會在這裡?!




來不及多想,湯一蒙當即低頭行禮:“參見陛下——”




他的心忽在此刻劇烈跳動了起來,隨之生出一陣恐懼與慌亂。




下一刻,鎮北軍終於也趕了過來。




沙地上忽然變得熱鬧至極。




被冷落在人群最後的湯一蒙終於小心翼翼地站直了身。




他忍不住用手按在了心口,並偷偷向前方瞄了一眼。




冷風朝著臉龐吹來,湯一蒙一個激靈忽然明白了心間那陣古怪感由何而來——方才那一幕,似乎有些過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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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眾人並未在沙地上多逗留,而是在會和以後迅速踏上了回程的路。




在沙暴中困了一日的馬匹焦躁不安。




士兵將它們拴在隊伍的最後,換了另外幾匹馬拉車前行。




這一回,江玉珣和應長川又坐回了同一駕馬車。




神經放鬆以後,睏意姍姍來遲。




見皇帝依舊神采奕奕,不好在他面前打盹的江玉珣只好絞盡腦汁想話題:




“陛下可知道‘司南’?今日大風驟起,方向難辨。臣那個時候便想,若是能攜帶司南一起出門,心裡或許會有底許多,”江玉珣一邊朝著手心裡哈氣一邊道,“未來再和折柔打仗,遇到這樣的天氣也就不用害怕了。”




應長川輕輕點頭:“回到昭都便可將此事安排下去。”




江玉珣忍不住笑了起來,並轉身繼續同他講起了麥種的事。




說話間忍不住抬手指向後面的馬車。




江玉珣的動作有些大,直到手上傳來一陣刺痛,他才想起自己還帶著傷。




“嘶……”




他不自覺想要收手,然下一息手腕便被應長川緊緊地攥了起來:“這是怎麼回事?”




“被石頭砸了一下……”江玉珣試圖用力將手抽回來,“只是皮外傷而已。”




他話還沒說完,袖子已經被應長川小心挽了起來。




傷口的確不怎麼深,但周圍皮膚不但沾滿了灰,且微微泛著紅腫。




應長川皺了皺眉,不知從何處拿出了隨身的牛皮水袋。




藉著窗外的一點微光,他一手握著江玉珣的手腕,一手緩緩傾倒水袋,替對方沖洗起了傷口。




“傷口雖然不深,但仍須及時處理這些髒汙。”




微冷的水珠順著江玉珣的手臂滾在了地上。




應長川的動作有些令人意料不到,毫無準備的江玉珣瞬間倒吸一口冷氣:“嘶——”




天子動作隨之一頓:“怎麼了?”




區區小傷,怎麼能打敗我堂堂大周使臣?!




江玉珣下意識便要嘴硬,但是在debuff的加持下只能如實交代:“陛下能不能輕一點?方才有點疼……”




他越說聲音越小,顯得有些心虛。




應長川可是天子,天子屈尊降貴幫我處理傷口。




我居然還嫌東嫌西!




這情商,真的沒救了——




江玉珣原以為應長川會覺得自己不知好歹。




沒想對方竟然點頭道:“好。”




說話間,動作果然變得愈發輕柔。




此行所有馬車都在剛才那場風暴中“負了傷”。




江玉珣與應長川所在的這駕車本就不大,其中一半地方更是被桌案佔據。




兩人不得不擠在了同一個角落。




為方便清洗傷口,應長川一手拿著水袋,一手輕輕握起了著江玉珣掌心。




暖意順著手掌相貼處傳了過來。




四下一片靜謐,江玉珣似乎能在此刻清晰感受到應長川指上的薄繭……




江玉珣微微蜷起的手指,忽在此刻變得有些不自在。




不過是握手而已!




不自在什麼啊?




他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朝著四周亂瞄起來。




夜色漸深,風沙仍沒有停。




江玉珣的耳邊滿是石子敲擊車壁生出的“噼啪”細響。




這聲音聽多了竟如白噪音一般催人入夢。




江玉珣的眼皮在不知不覺間打起了架。




但不敢在皇帝面前打盹的他,還在堅持沒話找話:“……陛下第一回坐這麼破、這麼小的車吧?”




應長川笑了一下:“的確是。”




但他卻覺得這車的大小正正合適。




江玉珣努力眨眼保持清醒:“還好陛下來找我們了,不然……到明天我們也找不到方向……









說著說著,他便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




江玉珣的臉上是大寫的“困”字。




見狀,應長川終於忍不住道:“時間已經不早,愛卿若是困了便先睡吧。”




睡覺?




江玉珣連忙搖頭:“臣不睡覺,只眯一小會兒。”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還因睏倦帶上了淡淡的鼻音:“陛下放心,臣過一會就醒了……”




話還未說完,江玉珣就沒了聲音。




睡著前一刻他忍不住想到——方才皇帝替我清理傷口,我似乎忘記了推脫?




……好像有些過分心安理得了。




馬車吱吱呀呀向前走。




沙地上的風仍沒有半點要停的跡象。




車上的江玉珣,更沒有如他自己說的那般“只眯一會”。




他沉沉地闔上了眼睛,不消片刻便進入了夢鄉。




身體也隨著馬車一道不受控制地搖晃了起來。




片刻過後,終於如應長川想的那般,輕輕地枕在了天子的肩上。




他的動作很輕,好似一片羽毛落在此處。




淺淺的呼吸化作絲帶,纏繞在了應長川的脖頸之上。




生出一點點癢意與酥麻,並於瞬間擴向了四肢百骸。




陌生的感覺令應長川的手指微微一顫。




他並沒有把肩上的人推開。




反倒是緩緩側身,不再如從前那般端坐。




黃沙中,一點微光自窗外漏入車內。




照亮了淺灰色的眼瞳,與天子始終微微揚起的唇角。




幾息後,他忍不住藉著這陣微光垂下眼眸。




並放輕呼吸將目光落在了身邊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