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紀元 作品

第八百零四章 耳語遊戲


                 “咱們來投票好了。”

  “鬼扯!我們總共六人,能有什麼結果?”

  “四對二,五對一。”對方當即反駁,“那樣大家都沒話說。正好!”

  “不只六人。”另一個傢伙糾正,“假如你算上僱主的話。”

  “我們不算他。”

  聽得此言,梅里曼瓦爾的鬍鬚一陣抽搐。在他對面,一個面罩藍圍巾、頭頂一根銀色翎羽的男人——偉大的六人冒險團的首任僱主——正背對他趴在門縫上,豎起耳朵偷聽。從廢墟傳來的絃樂歌聲是如此響亮,但種族賦予的非凡聽力仍能讓他捕捉到傭兵們的交談。這一定需要極度專注才能辦到,以至於他根本沒發現有人從身後走來。

  “大人。”梅里曼瓦爾開口。

  對方受驚不小,腳下打滑。“哎呦呦。”好在他終於找到了平衡,重新站直。“你嚇了我一跳,梅里曼瓦爾。”他還好意思抱怨。

  窗外飄來風笛聲,此乃不祥之兆。“我聲音太大了。”梅里曼瓦爾挖苦,“請繼續。”

  薩斯傑咳嗽一聲。原來你也知道臉紅。“抱歉。這麼幹的確不合適。”他分辯,“我只是有些在意……”

  “……我們會怎麼處置你?不。他們的投票決定不了任何事。”

  “你來決定。”

  “正是如此。”僱傭兵隊長示意他坐下,免得再摔壞骨頭。“這幫人是我的兄弟,但不是親兄弟,也不是族兄表弟之類,這些人不懂……西萊夫的規矩。總而言之,他們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不過我想,這你總該清楚罷?”

  僱主一聳肩。“站在伱的立場,說這話可真奇怪。你要我反抗麼?”

  “我在提醒你,大人,遲到並不在西萊夫想看到的事之內。”

  “外頭兵荒馬亂,他居然還要求時間?這根本不可能!我早已今非昔比,就讓他等著好了。”

  “我只是個幹活兒的,大人。這話你和我說可沒用。”

  “一比六。你還是說吧,梅里曼瓦爾。”

  “那好,我明確希望你放棄那些無聊的娛樂活動。”

  “娛樂?不,你不明白。那是我的使命。”

  使命。梅里曼瓦爾心想。這是什麼東西?教人流血,教人疼痛,最後還欺騙後來者一切乃必要的犧牲。他早已忘記使命帶給他的緊迫感,說到底,這世上大多數的使命與人內心的期望往往不合一路。梅里曼瓦爾並不厭惡它,但若有人視之為榮譽,那多半是初出茅廬的新手。“獵魔運動在兩年前便已結束,薩斯傑,留著獵人的頭銜沒好處。”

  對方不為所動。“我不是為好處,梅里曼瓦爾,你的任何說辭都不能更改我的意願,直到我將世界上的最後一頭惡魔也剷除。”

  “我們正在逃離斯吉克司!如今無名者才是獵手。”

  “他們會為此而後悔,我向你保證。”

  梅里曼瓦爾覺得牙疼。我見鬼了才需要他們後悔。“聽著,薩斯傑,我不想說服你。這沒有意義。如今我們的目標一致,都是離開這鬼地方,回到活人的世界、回到佈列斯去。往好處講,我們是合作關係。”他做個手勢。“但我有必要和你談談,你的行動為我們的目的帶來了怎樣的……”

  “……影響?”

  “障礙。”

  薩斯傑哼了一聲:“合作已是我做出的讓步,停止獵魔絕無可能。”

  “噢,讓我們坦白來講:阻礙行程的並非你的獵魔行為,只要你手腳乾淨、動作麻利,解決掉一切痕跡,咱們自然相安無事。”梅里曼瓦爾尖銳地指出,“所以為什麼不這麼做呢,是不想麼?”

  薩斯傑嘴角抽搐一下。“……你真讓人無法招架。”他並沒惱火,這已經說明了許多問題。“此事說來話長。”

  “告訴我實情。”

  “我不想回去。”

  梅里曼瓦爾心一跳。難道他有所察覺?“那你也不能待在斯吉克司。這地方不屬於活人,更不屬於獵手。”

  這還是少說。實際上,斯吉克司作為“拜恩帝國”的領土,不斷吸引著無名者前來,而聰明些的獵手早已逃走了。留在這鬼地方的要麼是獵手的鬼魂,要麼是即將加入它們的死腦筋。薩斯傑明顯是後者。

  “這世上有的是惡魔。”他告訴這瘋子獵手,“十之八九都在拜恩帝國。你若真想找死,在斯吉克司守株待兔是沒前途的,這兒都是些死人和要死的人……你不如到南方去。”

  “斯吉克司也是拜恩嘛。”

  差遠了。梅里曼瓦爾想起佈列斯傳來的情報,其中關於南方的部分,若有一半是真的,那拜恩已經代替伊士曼,成為了佈列斯人最為警惕的惡鄰。“上星期,靠近莫尼-安託羅斯的一座城鎮發生了暴動。一群小型結社組成聯盟,殺死領主,奪取了城市。他們將城中貴族綁在柴堆上燒死,就像你們對他們做過的那樣。”

  自然,這等行徑不無代價。據說佈列斯帝國的皇帝大為光火,收回了邊境領主家族的封地,並要大主教和聖騎士團清理惡魔結社。

  梅里曼瓦爾不知道他們進行到哪一步了。但他很清楚,無名者們之所以敢對抗佈列斯,都是因為拜恩帝國的緣故。而關於這個神秘領域的共同敵人,佈列斯皇帝仍保持著謹慎地態度。

  獵手則不然。“那我更要以牙還牙,以血還血。”薩斯傑冷冷地說,“七支點勾心鬥角,才讓惡魔得了便宜。他們的戰爭結束了,我們的戰爭還沒有。”

  說得容易。戰爭這個詞只是幾枚音節的串聯,梅里曼瓦爾心想,卻不是你這種呆瓜輕易能掛在嘴邊的。

  “看在同族的份上,我考慮到了你的意願。”他站起身,雙手撐住桌面。“但既然大人不打算領情,那我也沒什麼好說。明天下午,商隊即將向伊士曼返程,途徑佈列斯的一段邊境。我們和這些人一道。”

  “沒得商量?”

  “沒有……你該清楚,我們眼下並非真正的傭兵,下達這些指令的另有其人。”傭兵隊長坐回椅子,爪子搓了搓鬍鬚。“但這個人沒可能是你,大人。現在只要我開口吩咐,門外的兄弟們將一擁而上,把你捆得結結實實,裝進嚴絲合縫的人偶道具裡。放心,不僅有繩子,還有一層海綿,保你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像女孩子的布娃娃一般乖巧懂事地運到家門口去。”

  “萬無一失的辦法,你不如帶具屍體回去。”

  活的還好,若你眼下真是具屍體,就算是我也會忍不住的。“這個嘛,自然是因為我沒有操縱屍體的能耐。”梅里曼瓦爾回答,“只好繼續打包。但我可不想人偶半道發臭,教人察覺。”

  “你真是考慮周全。”薩斯傑霍然起身,“但我用不著。”一陣震耳欲聾的樂聲響徹廢墟,房間裡充斥著難以辨別的雜音。“你救了我一命,梅里曼瓦爾。這是我欠你們的,可如果你要以此脅迫我放棄事業,那真是白費功夫。”

  “這不叫脅迫,大人。你有你的工作,我有我的。”傭兵隊長嘆了口氣。“瞧,佈列斯好過斯吉克司。”

  “這是不同的。”話音剛落,薩斯傑一躍而起,撐著桌子朝梅里曼瓦爾衝過來。他的動作輕盈迅捷,又有種非人的力量感,這令他手中的餐刀也變得具有威脅起來。這傢伙將刀鋒立起來,用刀背貼上傭兵隊長頸間的厚毛,壓出一道一指寬的痕跡。

  梅里曼瓦爾沒感到任何危險。“你這根牙籤不是這麼用的。”

  “我不想這麼幹,大個子,你救過我,這顯得我忘恩負義!但眼下我有更緊急的事要辦,沒法讓你去和西萊夫交差。”薩斯傑快速瞥了一眼身後。“告訴你的弟兄,梅里曼瓦爾,別讓他們來打擾我。”

  “放心好了,我敢說,這幫孫子根本沒在看。”梅里曼瓦爾稍一停頓,“無名者對你做了什麼?”

  餐刀有些下滑,它的主人似乎放鬆了些。“我?獵手與惡魔不共戴天,不需要任何理由。”

  “我指的是你成為獵手的理由,大人。你被惡魔傷害過?他們殺了你的朋友?還是背叛了你?和你結了仇?”

  “可能只是目睹惡魔殘害凡人。”薩斯傑在藍圍巾後說,“為了點虛無縹緲的信仰之類。”儘管他看上去對自己的說辭並不在乎。“或者純粹是利益相關。想想看,世界上少一頭惡魔,秩序生靈就多了一些生存空間。不是麼?”

  “好吧。”既然他不肯說,梅里曼瓦爾也沒別的辦法。“你的仇人還在斯吉克司,對不對?比起動手打架,我們可以動手解決分歧。”

  黃昏將至,窗外廢墟上的樂曲——或者說,萬人共鳴發出的嚎叫——愈發刺耳。至於門外,傭兵們的交流仍在繼續,但話題已跑到天南地北去。薩斯傑遲疑著放下手臂,試圖判斷他的態度。“你要幫我?”

  “恐怕還會是無償協助。”

  獵手瞪著他。“為什麼?”餐刀被丟回桌子。“憑什麼?”

  “我們在合作。你的麻煩影響了我們的工作,我出力解決,合情合理。”

  “據我所知,人們大多會選擇解決提出問題的人。”獵手抬起下巴,指指角落裡軟趴趴的空心假人。它由硬木和海綿製成,面塗油彩,神情呆板,關節上纏著亂糟糟的線。“你卻對我網開一面。”

  “沒錯,現在你欠我的可不止一條命了。”

  “照實說,獵魔風險極高,你那些弟兄們可能遭遇厄運。”

  “我們的厄運持續有一陣了。”梅里曼瓦爾咕噥,“每在這裡多待一天,我們的厄運就多一天。你那非死不可的仇人在哪?快別耽誤時間!”

  “……我不知道。”獵手吐露,“我只能確定他還在斯吉克司。”

  那你怎麼確定的?梅里曼瓦爾真想直接挖開他的腦袋,找出答案。這多半也是無用功。直覺。猜測。潛意識的選擇。真是活見鬼,想想也不可能。“你也是他的仇人?所以你要留下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