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紀元 作品

第七百九十二章 先民餘暉


                 站在紅門前,她再次顫慄。這兒有不祥的氣息,非常明顯,彷彿退潮後裸露的礁石,嶙峋而起伏,猙獰又殘酷,許多人的命運在此沉沒。這扇門由鮮血塗成。

  門後盡是些傷痛的回憶,也許我們該永久塵封它。“拉森怎麼沒過來?”

  “他忙著接待各方使者。”海倫告訴她,“克洛伊塔重新開放,這是他必須要面對的情況。解除這的……神秘之地,我是說,這會消耗很多精力。我們得為他分擔一些。”

  “不解除也沒什麼吧?”遠離塵囂對舒緩大家的情緒有幫助。

  “那樣我們永遠不會有客人。高塔正是被這些預言夢的力量封閉起來的,他仍在保護我們。”女巫閉上眼睛。“別說了,羅瑪。快動起來吧,我一秒鐘也不想多待在這。”

  她說得對。但這兒一塌糊塗,包括門外的空間。懸浮指針黯淡無光,觀星間有個大洞,霧氣和微風颳進破碎的玻璃幕牆,攀附在地板表面,留下交融的痕跡。屋子裡充斥著潮氣,使指針生了鏽,但這些五顏六色的門上一丁點兒潮溼的印子都沒有。會不會它們其實無需我們看顧?

  小獅子輕手輕腳地收拾碎片。她的腳掌貼在滑溜的地面上,水珠沾溼腳趾間長出的絨毛,這不能奪走她的平衡。她無聲地走到紅門前。

  女巫海倫靜靜地站在一旁,雙眼緊閉,一動不動。羅瑪當然不會傻到認為她睡著了。等小獅子伸手去開門,海倫才睜開眼睛。命運女巫的瞳孔似乎有淚光閃過,她什麼也沒說,彷彿只是房間太潮溼的緣故。

  羅瑪推開門。

  一切好像從未發生過。紅門後,是一間平凡的書房,窗外夜朗月明,長桌陰影重重。她看到屬於先知的高背椅,還有筆筒邊的一支空酒杯,月光似乎在其中盪漾。陡然間,羅瑪想起和薩賓娜氣勢洶洶找過來時,先知遞給她們的魔藥瓶子。

  他將藥水變成了莓汁,還笑著叫我“酗酒的小貓”。那次談話的結果不盡如人意,卻是她最後一次和先知說話。羅瑪感到淚水溢滿了眼眶。我絕不會哭。她告訴自己。我是集會的一員。

  而命運集會成員有權利知曉當年的真相,這是她得以進入此地的原因。羅瑪不再是小女孩了。

  “當時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她說。

  “那是梅布爾·瑪格德林準備的儀式。它能讓你去往古老過去的蒼之森,見到很久之前的森林女巫。失落的職業只能在過去傳承,她的方向沒錯。”

  “但我走錯了路。”

  “你做得很好了,羅瑪。那枚符文……我沒來得及給你,我到觀景臺去了,該死,我到處都找不到你……”

  羅瑪牽起海倫的手。“不是你的錯。我們都知道的。”

  她去舉行儀式時,見到的是另一個人,不是“命運女巫”海倫。羅瑪作為當事人,非常確定她見到了梅布爾,而隨後趕來的人正是海倫。“女巫”帶來兩張卡片,還提到了尤利爾,知曉他用掉了一張。她表現得天衣無縫。別說梅布爾,連羅瑪也半點兒沒有懷疑。

  我們就在觀景臺附近,那是海倫的私人天文觀測室。此時真正的女巫卻在觀景臺焦急地尋找羅瑪……她讓小獅子喝了酒,還給了她一枚符文石。該死,符文石指引我找到的是什麼……?

  事到如今,所有猜測都無從證實。每每回憶起當時情景,她只覺不寒而慄。

  但羅瑪成功晉升成高環,最終也安全地從夢中醒來。她不記得自己去了什麼地方。後來調查時,占星師的水晶裡出現的是一道影子,只有輪廓,沒有色彩,甚至就連這些大多數人也看不見。拉森說他看到地面上留下了足跡,而海倫本人則看到一團吞噬光線的黑暗。

  那兒的確有東西,羅瑪感受過“她”手掌的溫度,真切拿到了符文石——後來海倫將自己手中沒能送出的石子遞給她瞧時,羅瑪嚇得脊背上毛髮豎立。我用掉了!我聽了“她”的話。“七盞燈主人”梅布爾·瑪格德林聽完她的遭遇,臉色變得像紙一樣白。

  “銀溪……希瑟……找到了……不,不,這是不可能的……是我。我犯了大錯……祂找到了……”

  “找到了什麼?”羅瑪追問,“還有夢裡的女人,她變成你的模樣。她是誰?伱知道什麼?”

  但梅布爾逃走了。那天夜晚後,蒼穹之塔立刻封鎖了總部,“遠光之港”關閉,浮舟飛車統統禁止起飛,偵測站不分晝夜地工作,直到任何人不得進出浮雲之城。此項落實在總部時,連命運集會也被禁止接近塔頂。阻攔占星師和事務司官員的既不是外交部,也不是天文室或使魔,而是純粹的神秘力量。蒼穹之塔的每一扇門都關上,人們驚恐不安地困在其中,由集會成員分批篩查,再趕出塔內。可梅布爾女士躺在床上,靜悄悄地消失了。

  “我封鎖了夢境通道,但她走的是儀式時的捷徑。”海倫告訴她,“那條路……十分危險,通往未知之境。盡頭的神秘度遠超凡人的極限,只有先知大人才能窺探。可她闖進去了,且不像你一樣回來。”

  “……梅布爾死了嗎?她為什麼要那麼做?還有,那話是什麼意思?”

  “很難判斷。她的動機我也只能猜測,多半是職業的緣故。梅布爾閣下的職業並非來自於希瑟,而是古老傳承的一種,與夢神有關。在夢裡,梅布爾比我更加遊刃有餘。至於她提到的錯誤……儀式被纂改了,有人利用它去進行神降。我不知道,羅瑪,我以為你也……但你活著回來了,這就夠了。”

  小獅子掙脫她的懷抱,帶著錄影去問尤利爾,學徒告訴她那裡什麼也沒有,連足跡也無。羅瑪不知道誰看到的是真正的“她”。我能相信尤利爾嗎?就像相信梅布爾·瑪格德林?他們都走了……

  她想起很久之前就離開的朋友。暗夜精靈,卓爾。羅瑪似乎又回到了海島下的洞穴,空氣中瀰漫著血腥氣,多爾頓則像影子一樣跟在身後。但他不在這裡,大家都不在,只有我。只有我就夠了。

  “要開始了。”女巫提醒。她伸出一隻手,輕輕撥動指針。

  隨針尖旋轉,羅瑪眼前的景象開始崩潰。酒杯傾倒,筆筒墜落,紙頁嘩啦啦翻動,自動飛回書架,一副世界地圖從木格間鑽出來,取其位而代之。寂靜之中,鑲金的長卷徐徐展開,平鋪在正中央。

  與此同時,窗外風雲變幻,傍晚迅速過渡到午夜。狂風大作,暴雨如注,破碎之月被濃雲遮蔽。突然,羅瑪瞧見高背椅顫抖了一下,長背中央“喀”地裂開一道縫隙。緊接著,椅子拖過地面,摩擦間迸發出一聲響徹房間的尖嘯。

  羅瑪目不轉睛地盯著椅子。她再次看到輪廓,穿長袍、光頭,脖子上掛著一枚懷錶,不必確認其身份。人影從椅子上滑下來,一手按在胸前。

  他死了。羅瑪心想。他們殺了他,無名者,秘密結社,惡魔領主。先知的軀體被人提起,一動不動,血淋淋地承受著破壞。她看到那隻握劍的鐵手套,在主人的操縱下進行著切割、刺穿和撕裂的動作,彷彿那不過是塊死肉。其實那就是事實。見得先知遺體的慘狀時,海倫幾乎要昏過去。拉森安慰她們,對方是出於畏懼。

  但羅瑪從這些傷痕中感受到的不只是畏懼,還有憤怒。他怕他。她麻木地想。他們為生存殺了他,並侮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