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紀元 作品

第七百七十五章 三天 羅瑪


                 不過是張船票。羅瑪安慰自己,我只是替她買票,僅此而已。即便戰爭進行到一半,到處風聲鶴唳,人人也都有權離開布魯姆諾特,只要不在乎安危的話。

  但事到臨頭,她還是難以釋懷,將紙片攥在手裡仔細打量。出發站普羅旺德爾,終點站霍科林。

  空島戰役結束了十多天,當地並不能稱得上絕對安全,然而那裡是

  “守門人”傑瑞姆閣下的管轄範圍,外交部副部長鞭長莫及。若要躲避執法隊攪起的風波,霍科林無疑是個好選擇。

  阿加莎·波洛總能做出最佳選擇。那我呢?她不禁想。我的最佳選擇是什麼?

  按先知的說法,我該什麼都不幹,以免莽撞之下給拉森添麻煩。但某些事並非你視而不見就會自動消失的。

  它們發生在眼前,也許某一天就會發生在她熟悉的人身上……說到底,高塔的見習使者羅瑪·佩內洛普,她天真、熱情、伶俐、行為總是快過思考,卻並非鐵石心腸。

  羅瑪叫來園丁。

  “有封信要你傳達,地點不確定。”對方的語氣也不確定。

  “什麼信,小姐?”

  “不用花,用紙。送到治安局或博格街221號,去不去?這兒有五枚金幣。”園丁接過錢,便不再過問。

  羅瑪將船票放進信封,沒留下任何記號。她不懷疑園丁轉頭就會將此事告知拉森,但這正是她展現的態度。

  至於收信人是否會困惑不解,哼,倘若阿加莎真像人們說的那麼有智慧,就肯定能明白這其中的含義。

  事實上,羅瑪不得不承認,阿加莎·波洛是個難得的聰明人。這女人雖是青之使的下屬,卻給予過羅瑪幫助。

  如今只是投桃報李。退一步來說,她的才智也值得一張假日船票。我這麼幹不用冒什麼風險。

  即便有朝一日人們發現她們的小秘密,也根本無傷大雅:阿加莎·波洛是報紙上的風雲角色,對神秘支點而言卻不過是個小人物,她的去向無人在意。

  她安慰自己一陣,終於等到了園丁帶來回信,忙拆開來讀。內容不多,去掉

  “大人”

  “小姐”之類的廢話,比她本人當面開口真誠許多。這傢伙表示感激,還邀請她共進午餐。

  羅瑪同意了。明天早上,阿加莎·波洛就會坐船離開布魯姆諾特,這些她們碰面很頻繁,也許這次會是在獵魔運動結束前的最後一次。

  但對方看起來沒有想象中的狂喜。

  “羅瑪小姐。”偵探呼喚。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穿著警服的白襯衫和腰帶長褲,沒有披外套。

  小獅子爬上她對面的椅子。

  “你該去收拾行李了,大偵探。”

  “噢,請原諒,可我早就收拾妥當了。”

  “你料定我會答應?”她一聳肩。

  “看來我不該坦白。”

  “你知道就好。”羅瑪不快地皺眉。

  “幹嘛這樣?我不是來這裡讓你平白打趣救命恩人的。”

  “不。不。我道歉。我真心實意的感激你,羅瑪。嚐嚐這道菜,鱷魚排菌湯,據說是你的心頭好。”

  “你怎麼知道。”小獅子咕噥。話一出她就後悔了。果不其然,這話讓偵探很得意,彷彿業務能力得到了肯定。

  “我總有我的信息渠道嘛。”羅瑪嚐了一口,湯的味道意外得很不錯,配菜也別有滋味。

  她一挑眉,稍微有了精神。接著,小獅子撈起一大塊肉塞進嘴巴,利齒撕開筋膜,舌頭嚐到濃濃的香料味。

  “呸!胡椒。”她繼續吮吸骨頭。待她享用完畢,阿加莎又點了兩杯飲料。

  羅瑪一翻眼皮,冷不丁說道:“我也知道你,波洛,還有‘斯泰爾斯事件’。”她杯子裡的飲料一晃。

  “那是久遠的事了。”你卻不會忘。小獅子心想。換我也會牢牢記住。

  那是命運轉折的時刻,一位尋常的占星師學徒死去,一位偉大的偵探女王誕生。

  羅瑪自然不會有意戳人傷口,但阿加莎離開浮雲之城不是她一手促成,而是偵探本人的意願。

  這令羅瑪很不安。她覺得有必要嚇嚇對方,免得阿加莎突然改變主意回來。

  “一次特殊的間諜事件。”羅瑪指出。

  “不是間諜。”

  “好吧,是惡魔……”

  “……無名者。”阿加莎握住杯子,

  “我的導師,斯泰爾斯先生——我依然願意這麼稱呼他——只是火種儀式的遺漏,他不是夜鶯,也不是惡魔,起碼在他離世前,惡魔沒有降臨。”她這話是認真的。

  羅瑪心想。

  “不是夜鶯,怎麼能藏進高塔?火種儀式從無遺漏。”

  “啊,你要相信這世上是有巧合存在的。無名者的靈魂與眾不同,但在點火前,它與常人的差別沒那麼大,一些特殊的神秘物品就可以掩蓋……而參與過一次儀式,事務司便不會硬性要求你參與第二次,斯泰爾斯先生每年都留在塔裡,沉浸在課題中,他對重複的活動沒有任何興趣。”

  “這是他隱藏自己的辦法。”阿加莎搖搖頭。

  “願聞其詳。”羅瑪示意。偵探打了個冷顫。但頭條女王名符其實,不是羅瑪能夠輕易試探的對象。

  她迅速收拾心情,開口道:“我和斯泰爾斯先生通過教育部的學徒分配結識,後來成為他的學徒,一共半年左右。我們平日沒什麼矛盾,我也沒什麼惡習或大的缺陷,因此,總得來說,雙方相處和睦。”

  “某一天,我發現他不對勁……起初只是一點兒直覺。我們日常需要使用冷藏劑,很沉的那種,一大罐裝,一次購來幾十罐,統一放在箱子裡,我看到箱子底下灰塵的痕跡不對。”

  “灰塵的痕跡?”

  “箱子很沉。非常沉。除非是外交部使者,否則單靠人力不可能搬動。神秘生物也不行,我們都是爬上去一罐一罐地取用,然而那箱子……我繞到側面,看見一處沒有灰塵的地面,細長的一道。那是重物挪動後留下的。”羅瑪頓住了。

  她不知該說什麼。無論是偵探觀察倉庫箱子、繞到一側,還是她發現地面痕跡的動機,小獅子都難以設身處地的去理解。

  “我當時……作出了很多推測,比如某種工具,或者我所知的神秘手段。顯然,誰挪動了箱子和我沒關係,東西並沒丟,我只是好奇。”她的手指攥緊杯柄。

  “你用了占星術?”羅瑪問。

  “不。當時我只是學徒,還不是優秀的那種。”偵探衝她笑笑,臉色卻很蒼白。

  “我更習慣自己去想,猜測,尋找,論證……噢,我的結課論文成績一貫是高分,這倒是我年輕時不容抹去的榮譽之一。”羅瑪眨眨眼,沒吭聲,給了對方一段充滿敬意的沉默。

  我這輩子不曉得能獲得什麼榮譽,但‘論文成績優異’是必然不可能在其中的。

  “從那之後,我開始注意出入倉庫的人。”偵探閉上眼睛,

  “漸漸的,我根據痕跡的新舊,判斷挪動它的人要麼是斯泰爾斯先生,要麼是喜歡在倉庫幽會的一對情侶——也許箱子不是被挪動,只是遭到碰撞、灰塵擾動之類。年輕人總是毛毛躁躁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