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紀元 作品

第七百七十三章 四天


                 尤利爾打開房門,灰塵撲面而來,歡迎主人的迴歸。世上沒有比這些灰塵更令人安心的事物,他確定。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自己能在這裡待到下半輩子結束,無論誰來敲門。

  外面在下雨,但房間並不昏暗。窗外的山楂樹長勢太盛,枝條頂住了玻璃,溼淋淋的葉片貼滿窗靈。他一手推開卡死的窗,順手掰斷一根樹枝撐住,再把窗簾捲起,以釦子釘緊。細小的雨珠潤溼了窗臺,風裡帶來寒意。

  尤利爾坐進靠椅,在壁爐邊拔掉酒瓶的木塞。一撮冷灰刮出爐子,灑在他腳邊。

  或許我該留下酒錢。他邊喝邊想。這酒很烈,大概價格不菲。在威尼華茲,人們需要這樣的烈酒驅寒,但高塔沒那麼冷,神秘生物也不怕冷。若要麻醉自己,這裡也有更多去處:對面有家提供美夢的餐廳,夜語河邊開設著一整條有關占星術和符文飾品的街道集市,往西走最顯眼的建築,裡面上演著能讓觀眾身臨其境的歌舞話劇。酒不過是種辛辣的飲料,也許是逃單更讓我覺得刺激罷。

  不消十分鐘,麥酒已經倒空,沒什麼剩下。他這才起身關窗,點燃蠟燭。臥室開著門,地毯落著灰塵,和玄關同樣,學徒提不起打掃的興趣。事實上,他想起打掃衛生就像想起回家一樣,都是大腦為逃避現實而硬塞給他的想法。

  然而他走投無路。

  安心的感受消失了。尤利爾意識到自己即便躲在家裡,也不可能躲過冷冰冰的現實:我必須履行使命。

  一陣刺痛在身體上蔓延。學徒跌回椅子,握住把手。他繼而感到噁心,彷彿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在為即將開始的行動而作反抗。不應該啊。他心想。神秘技藝足以醫治任何非致命的傷口,而一夜好夢足以安撫任何憂慮中掙扎的靈魂。難道我在害怕嗎?他瞪著自己的右手,骨肉分離的觸覺如影子般浮現。難道我擔心自己的小命比信條更輕?難道我沒法坦然面對死亡,即便它能拯救成千上萬人的性命?人們說你是蓋亞的騎士……

  人們這麼說,他卻不是。

  「四天。」尤利爾自語。

  真是漫長的時間。

  他爬起身,去臥室換衣服。總不能穿得像個逃兵一樣出去,儘管我是這麼闖進家門的。

  ……

  他按計劃來到訓練場,結果沒人在這。空曠的場地經過翻新,鋪上了堅韌的鍊金材料,並以圖桉的形式繪製出魔文矩陣。單間需要佩戴戒指進入,因此所有大門都對他緊閉。尤利爾已經找不到自己的銀光戒指了。

  「索倫?」他滴咕,倒也沒指望指環先生能聽見。想必它還在導師手上。「羅瑪?呃,都不在。」

  真是怪事。尤利爾從高塔上層走到下層,到處都沒有小獅子的影子。她既不在臥室,也不在圖書室和餐廳,位於底層的訓練場一向大門敞開,只需一眼便能瞧見內裡無人。他來時這麼幹了,以為這姑娘人在別處,結果尋找下來,卻發現裡面仍舊沒人。難不成她真的在禁閉室?學徒唯獨沒去那邊找過。

  他陡然感到一陣空蕩。誰也不在,誰也不知道我回來了。看起來,蒼穹之塔克洛尹沒我也一樣。尤利爾在門外的長椅上坐下,金屬冰涼,幾乎令他肌肉抽搐。自怨自艾時,這感受只會為失望加碼,但此刻卻帶來安慰。沒人注意,意味著他的選擇根本不重要,意味著沒人給他壓力,當一切了結時,沒人會為尤利爾下地獄。我和這兒一刀兩斷。還能怎樣?

  「改主意了?」

  學徒勐跳起來。「啊?」

  身後無人,自不必提。尤利爾一抬頭,正對上年輕人朝他皺眉。使者仍是那副打扮,灰白色半身甲似乎與軀幹長在一起,既無血跡又無灰塵,如同一柄利劍,卻保存在揹帶筒鞘裡。學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在

  高塔?」先知竟沒派導師去戰場。

  白之使眯起眼睛。學徒頓時心頭一跳,仔細回憶是否說錯了話。

  但導師似乎沒有要揍他一頓的想法。「還沒真打。」使者開口,「我沒用處。」

  「我以為你在霍科林,或者莫尼安託羅斯呢。」

  「海倫去過了霍科林,羅奈德在寂靜學派。我負責總部。」

  「我聽說了。海倫閣下遇到了危險。」披人皮的殺手刺殺了命運女巫,差點得手。如今想來,那人正是無名者國王的護衛,戴著「夜鶯之王」的施蒂克斯。此人已死在了黑騎士手上。「我見過她了,一切平安。真是諸神保佑。扎克利閣下也才傳訊回來。」

  使者點點頭,答非所問:「你改主意了,離開尹士曼?」

  我最後才到那去,把救命稻草交給別人,期盼對方能完好脫身。尤利爾回到高塔,全為結束自己的生命倒計時。「我非來不可。」

  「你怕什麼?」

  怕?學徒低下頭,看見自己的手指在顫抖。他趕快用另一隻手按住。神術並未徹底癒合疤痕,手腕的皮膚鼓脹發熱。幸好如此,不然,他甚至找不到理由解釋自己的恐懼。「之前受了些傷。我遇到了一個瘋女人,還有……」

  「一個惡魔獵手。」

  「噢。」尤利爾無法否認。老實說,他大腦一片空白,回答全憑本能。好現象,這時候忘掉真相有好處。媽的,撒個謊,含湖其辭,有什麼打緊?畢竟導師又不是箴言騎士……我才是。「我想幫他。」他脫口道。

  於是所有想法便傾巢而出。「我從沒見過那樣的人,他被惡魔毀掉了一生,全靠復仇的信念活著。他死在獵殺無名者的路上。」口舌業已僵硬,話卻止不住。「但那是錯的。我們在莫尼安託羅斯有過一面之緣,在傭兵團……理查德轉行做了冒險者,然而人們都說獵手是終身職……當獵魔運動復興,他離開了傭兵兄弟,去找他的老同行。他告訴我……」

  白之使靜靜聽他訴說。

  「……我們在抵達後失散了。」尤利爾夢囈般地喃喃道,「我遇到了聖騎士長來蒙斯·希歐多爾閣下,他為一項機密任務潛入加瓦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