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紀元 作品

第七百七十章 五天


                 迎面走來一隊騎兵,杰特率先打招呼:“又在巡邏啊,波利。”

  “波利爵士。”為首的騎士糾正,“你們呢,又在惹是生非?”

  “我們來送朋友,爵士。最近威尼華茲亂得很,人人都想去北方。”

  “依我看,北方也不見得安生。四葉領老是派信來,鬧得人心惶惶。棉衣巷有人瞎傳狼人的流言,扯出年前的事說三道四。”

  “什麼?狼人?”

  “大家瞧見了那座鬼城,這毫無疑問。天曉得人們怎麼把她和狼人聯繫起來,呃?真是扯淡!”

  久遠的往事。我都快忘了。“不如擔心眼前事。”約克嘀咕,“入城價漲了,賈艾斯連牆根底下的耗子都要收稅。”

  “他是商務總管嘛。”波利說完,才反應過來自己已是威尼華茲的巡邏騎兵隊長,身份不同了。“說話小心點,你這燈泡!”

  西塔做個鬼臉。波利眯起眼睛,打量他好一會兒,才帶人離開。約克覺得他似乎有話要說。真是怪事。

  他皺眉目送這位熟人離開。騎兵們拐出棉衣巷時,沒有狼人阻攔。這地方本就不可能有什麼狼人!威尼華茲好好的,沒被卡瑪瑞婭替代。這多虧了我們。那幫不識好歹的貴族老爺應該感謝我們才是。

  “我看還是雪花慶典的事。”傭兵們在酒桌邊落座,兩杯麥酒下肚後,傭兵中的本地人納魯開口。“咱們威尼華茲沒這傳統,領主大人卻樂此不疲。結果大家都知道,慶典上發生了不祥之事。”

  “我怎麼聽說是霧精靈帶來的?她們深入雪山,觸犯了諸神。”

  侍者端來熱湯,碗裡浮動著金黃的油脂。“反正是外鄉人。他們不知根知底,總帶來災禍。”

  “我也是外鄉人喲。”約克提醒。

  這傢伙訕訕一笑。“哎呀,你不一樣,老大,你是西塔。威尼華茲歡迎你還來不及呢,而且你來很久了。”

  這話教他陷入沉思。約克今年已三百餘歲,在伊士曼的日子不過是零頭,他卻覺得自己半輩子都活在這裡。露西亞在上,我愛這地方,我幾乎就是威尼華茲人。但約克還記得閃爍之池,他真正的故鄉。我多久沒回去了?大概也是半輩子罷。

  湯已飲盡,一位少女端上羊肉和乳酪。杰特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領子,手爬上她的腰,卻被掙脫。侍女衝他微笑,但路過撥絃的樂師身邊時,她跪下來,讓對方將琴放在她的胸脯上。

  “……我看不樂觀。很多人在囤積木柴,不曉得是用來燒什麼。”

  “又是羊肉?放著吧。”

  香料的氣味令人食指大動,約克嚐了嚐,用叉子刮下一層乳酪。人們還在漫無邊際地胡侃。

  “……這事千真萬確!”

  星星的變動。他思忖。自白夜戰爭以來,諾克斯變得愈來愈快,愈發不像他熟悉的模樣。人們的命運變化無常。但說到底,我真的熟悉諾克斯嗎?過上數十年,我熟悉的人們都會消失……“噢。”他晃了晃腦袋。

  “怎麼了?”納魯轉頭來問。

  忽然,鄰桌的商人為一匹棗紅色的布料吵起來。聲音之大,蓋過了窗邊的音樂。杰特抄起酒杯,“砰”一下砸在他們腳邊。

  爭論終結了。商人們擼起袖子,和諾克斯傭兵打成一團,教過路的人繞著走。約克挪了挪凳子,免得被揮來的拳頭波及,然後好整以暇地旁觀。“小心點兒酒!”他提醒侍者。

  對方一低頭,讓飛來的包裹砸到了門框上。鬥毆的雙方打成一團,根本沒人注意。另一邊,樂手將琴從侍女的胸口拔出來,噼裡啪啦地試圖彈奏激昂的曲調。

  “砰”一聲響,就在約克的鼻子前。侍者甩下托盤,將麥酒一飲而盡。“你就這麼瞧著?”

  他不禁吃了一驚。“呃……你?等等……我說,該死的,尤利爾?”

  “嗨呀。是我。”

  “見鬼!”約克叫道。

  “算了,我差點變成鬼。”侍者咕噥道,“這不是還差一點嘛。”

  “你這副模樣,老兄?怎麼回事?有人追殺你?”

  “一直都有,你忘啦?寂靜學派會打先鋒,聖騎士團緊隨其後。但伊士曼好歹是高塔屬國,他們不敢亂來。”

  “黑城的事?七支點現在都忙著獵惡魔呢。”約克聽說了這位朋友在佈列斯帝國的遭遇。相較於發生在黑城中的空境之間的戰鬥,他其實不算顯眼,但這不妨礙人們認定他戲耍了聖騎士長和法則巫師,還把後者氣得七竅生煙。以約克對他的理解,這些離奇的榮譽只會讓他感到苦澀。“你真能對付萊蒙斯?到底怎麼辦到的?”

  對方驚奇地打量他:“什麼?連你也來問我?”

  約克本來不大相信。自打卡瑪瑞婭的事件以來,一直都有這位高塔信使能夠跨越階級打敗空境閣下的傳說。他本人無法作出聲明,只能與朋友們私下裡解釋。約克作為親歷者,自然相信尤利爾的話,但黑城一役後,他有些不確定了。

  若說聖騎士長萊蒙斯和法則巫師夏妮亞會顧忌尤利爾的出身,那黑騎士可不會在乎。“你遇到那亡靈惡魔兩次。”西塔指出,“兩次!是不是?如今你還能好好的站在這裡。我敢說,全諾克斯沒有第二個你。”

  高塔信使翻個白眼。“我就當你在稱讚我了。”

  幾碼外,鬥毆逐漸平息。杰特和湊上前的伯魯高聲說了什麼,接著,方才打得鼻青臉腫的兩撥人分坐在鄰桌邊,怒氣衝衝地開始拼酒。樂手也坐回木椅子,又把琴塞向侍女的胸口。這次他卻捱了一巴掌,跌到地上。

  “……是比較近的麻煩。”鬨笑中,尤利爾輕聲開口。“有人在找我。”

  “誰?”

  “方才你在門外遇見的人。你以為是巧合?他知道你認得我。”

  約克大感詫異:“波利?”

  “這混蛋跟了我三條街,從東城到碼頭。”侍者顯然很惱火,“我躲進裁衣店,他帶人翻個底朝天。我路過牙醫的診所,他衝進去挨個摘醫師的面罩。這傢伙先前是幹什麼的?”

  “他原先是斥候。哈,你踩到他的專業領域了。”

  對方嗤之以鼻。“我看是治安局的警員!老天,什麼樣的斥候會帶人搜街啊。”

  約克樂不可支。另一邊,樂手咒罵著爬回椅子,重新擺弄他的破琴,一串兒古怪的音調跌跌撞撞掉出來。有人高聲喝罵,教他安靜。半晌,約克終於能收斂笑聲,這才追問:“咱們英勇的波利爵士逮你幹嘛?”

  “也許是把我認成某個刺殺伯爵的通緝犯了。畢竟,這裡的天太黑了。”

  “我警告你,尤利爾,這話我會原樣帶給多爾頓,你和你的新外套就自求多福吧!”

  “我看見他上了船。”

  卻沒來道別?這不像你,尤利爾。“你什麼時候到威尼華茲的?”

  “今天上午……十點。見鬼,上午還是中午?天曉得。威尼華茲人怎麼判斷自己沒有一覺睡到晚上?這兒沒有太陽昇起!”

  “霜月裡的特色。”約克熟稔地告訴他,“你習慣就好了。讓我們說說要緊事:你是怎麼在短短五個小時內惹上巡邏騎兵的?”

  “呃,我直接到城堡去……”

  “……求見我們美麗智慧的領主大人?”約克又想笑了。

  “我帶了蒼穹之塔的徽章。該死的,我又不想找麻煩。”尤利爾沒好氣地說,“結果反倒捅了簍子。守衛放我進去,通知丹爾菲恩,同時招來了一幫她的貴族親戚。諸神在上,我一個人都不認得!這幫人說個不停,伯爵則最晚才到。你以為高塔信使能對穀子收成份額和城牆維護有什麼見地。”

  “他們問你這些幹嘛?哎呦,因為你是蒼穹之塔的大人物?”

  “天曉得。統統是胡說。我問你,高塔先知告訴你們今日是晴天時,威尼華茲的太陽會升起麼?”

  不會。這些話不過是傻瓜用來證明自己多麼博學多識的,而你不幸被當做最聰明的傻瓜,我的好兄弟。想必他們的標準與出身不無關係。

  樂聲依舊,人影搖晃。約克卻扭扭脖子,覺得不大痛快。“貴族嘛,一貫如此。‘貝爾蒂的諾恩’也不能倖免。蘭科斯特家族在冰地領紮根已久,結果迎來了一個生長在四葉城的領主。傳言她對母親言聽計從,公爵的侍女在她耳邊傳遞命令,她也毫不猶豫地執行。人們在傳,蘭科斯特家族已經在為她物色結婚對象了。”

  尤利爾牽了下嘴角。“想必這就是我在城堡見到十數位年輕紳士的原因了。”

  “有這麼多?”

  “我看遠遠不止。丹爾菲恩……好吧,伯爵大人,她忙於應酬這些備選丈夫,好容易才紆尊見我一面。我說我要借道回克洛伊塔,於是她命令我帶她回四葉城去。”

  “大約是開玩笑罷。”約克嘀咕。當然,最初丹爾菲恩無疑是想回家,但這麼久過去,傻瓜也知道木已成舟。她的名字已經改成丹爾菲恩·蘭科斯特了。不曉得十數位紳士中誰能有幸娶走這位想當冒險者的伯爵殿下。

  橫豎咱們是沒人上當,呃?約克瞥一眼尤利爾。“你竟去找領主。怎麼忽然要回去?”

  “我本就不能一直逃避。”

  “你不會打算參加獵魔運動……?”

  尤利爾換了杯酒。“就是這樣。我是高塔信使,外交部的一員。我得參與戰爭,我還能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