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紀元 作品

第七百一十八章 預兆


                 這是個不同尋常的早晨。希塔裡安心事重重地下樓梯,心事重重地吃早餐、洗衣服、磨豆子,再心事重重地打開果醬瓶,倒進禿頭的盤子裡。見得此景,布朗尼小妖精剪刀發出一聲抽噎。

  “噢!”她趕快抬手,發現食物妖精面前擺著一根肉骨頭。“對不起。恐怕你們今天得換盤子……呃。”“剪刀”嫌棄地飛到一邊。“好吧,還是講究一點為好。於健康有益。”

  禿頭搖搖尾巴,埋頭舔食果醬,似乎並不介意。它嚐了幾口,歡快地將早餐全吃光。

  剪刀哭得更厲害了,糖漿滴下來,也被禿頭吃掉。或許後者垂涎的不只是它的早餐。希塔裡安轉身打開櫃子,想找些食物妖精能補充的甜食。

  “怎麼回事?”穆魯姆問。他被廚房的動靜吸引過來。

  “一點小麻煩。我放錯了盤子。”

  “直接換盤子不就行了?”

  “你和它們說去。”櫃子裡東西太多,希塔裡安放棄了尋找。“我要給露絲送飯。”她選了一碟櫻桃。

  “我一直想問,你姐姐怎麼在夢中吃東西?和火種魔法有關?”

  也許真有那種神秘罷。對從城外流浪而來的無名者來說,使用天賦比職業魔法更得心應手,因此稱其為火種魔法。但在拜恩點火的神秘生物,其選擇的職業往往取決於天賦,火種魔法將是職業的一部分,二者不分彼此。

  “猜對了我就告訴你。”希塔裡安做個鬼臉。沒人會相信,我用一卷聖經給露絲送一日三餐。

  不過莉亞娜女士說,這其實毫無必要。姐姐在夢裡很少消耗身體中的能量,結社會定期派人前來,給她服用鍊金魔藥。

  魔藥是她從沒想過的東西。在醫院實習前,她甚至沒接觸過……有些魔藥能救人性命,有些卻能致人死地。青銅齒輪提供的自然是前者。莉亞娜女士說,喝下魔藥就不用擔心餓肚子,它既有營養,又讓人滿足。即便如此,希塔裡安依然堅持給露絲送水果,但她只能把東西的模樣帶到夢境之中,醒來時自己吃掉。

  很快我們連水果都沒有了。希塔裡安心想。她悄悄關門,以免穆魯姆發現這點憂慮。做夜鶯時,希塔裡安已學會如何控制情緒……

  ……直到她走進房間,發現有人坐在床上。

  盤子摔在地毯上,櫻桃滾了滿地。一時間,希塔裡安沒法思考。“露絲?”她難以置信地說,“你醒了!”

  姐姐屈著膝蓋,腳丫擱在桌子上,兩隻手笨拙地擺弄鞋帶。她扭頭看希塔裡安,露出美麗的笑容。這份美麗中有種怪異感,源於她幼年被高燒損壞的大腦,但無論如何,她終於睡醒了。

  “希塔裡安。”她張開手,“希塔裡安!”

  她不會回答我。希塔裡安感到淚水流過腮邊。但這樣就足夠了。“你醒了。”她簡直語無倫次,“諸神保佑,你怎麼辦到的?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

  “希塔裡安!”

  姐妹倆擁抱在一起,或許是希塔裡安單方面抱著露絲。她漂亮的姐姐只知道指著鞋帶,衝她傻笑。“光腳。”露絲說。

  夢中回憶湧上心頭。我簡直像正在做夢!希塔裡安抓住露絲的肩膀,試圖探查她的身體狀況。這時,房門被猛地撞開,穆魯姆帶著禿頭闖進來:“希塔裡安?發生……”他的後半句話咽回喉嚨裡。“諸神保佑。”

  “狗!”露絲大叫著衝向禿頭,差點把希塔裡安帶倒。多虧斑點狗主動跳上床,讓她抱在懷裡。

  希塔裡安趕緊給她穿上鞋,以免她像禿頭一樣在地上亂爬。原本她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但習慣了露絲安靜甜美的睡顏,如今姐姐的舉止展現在穆魯姆面前,希塔裡安心裡忽然不太舒服。

  “稍等。”她尷尬地說。

  “我來幫你。”男孩卻說。他走到希塔裡安身邊,給露絲繫好鞋帶,還趴在地上撿櫻桃。“幸好有地毯。”他感嘆道,“否則盤子碎了,就太危險了。”

  “不會的。露絲很幸運。”

  “看得出來。”他摸了摸露絲的頭髮,“我們該給她洗洗頭臉。”

  “我自己來。”

  “我擔心你錯把熱水拿成果醬,還是我們搭手吧。”穆魯姆做個鬼臉,“你的小水盆放哪兒去了,希塔裡安?”他轉身去找洗漱用品。

  希塔裡安為他的舉動而羞愧,還一肚子激動,頃刻間不知該做什麼好。她捂住臉試圖冷靜,但夜鶯經歷鍛煉出來的自制力統統不見。說到底,我真的有什麼控制情緒的能力嗎?她不禁笑了。

  “希塔裡安。”露絲說。

  她忽然放下斑點狗,挺直腰背,規規矩矩地端坐在床上,把兩隻剛穿好的鞋子送到妹妹眼前。“希塔裡安。”

  一陣古怪可笑的感受湧上心頭。希塔裡安從沒見過露絲這副模樣。姐姐確實聽話,但舉止一點也不乖巧,她不懂得怎麼討人歡心,只憑本能行事。在夢中游蕩時,露絲無數次踢掉鞋子,在泥地上亂爬亂跑,希塔裡安任由她撒歡,但那高塔學徒每次露面,都堅持給她重新穿上,好像這樣有什麼幫助似的。久而久之,露絲竟學會了在被繫鞋帶或套襪子時安靜等候。

  彷彿是一千年前的記憶。希塔裡安心想。在我成為結社夜鶯之前。“紋身”死在安託羅斯大教堂後,黑騎士親自將她和蕾格拉帶回了拜恩。學派會認為我們死了,在戰爭中送了命。

  她不敢去想尤利爾的下落。至今神秘領域沒有他的死訊,無疑能從側面佐證他還活著……但從那以後,希塔裡安也沒在夢境見過他。

  “希塔裡安。”姐姐呼喚。

  她回過神。“下來吧,露絲。”恐怕不會再有人堅持給你穿鞋子了,但沒關係,閣樓的每一寸地面都鋪著地毯。“我得把消息告訴導師。等你梳洗後,我們出門去。”

  “希塔裡安。”露絲一動不動。

  “怎麼了?”

  姐姐沒回答。她的目光在房間裡遊移,嬰兒般好奇地打量四周。她的模樣彷彿身處陌生環境。最後,她捧起手,似乎要獻上鮮花,或是祈求洗禮。希塔裡安抱起禿頭,以為她在找斑點狗。“這兒。”

  “小。”露絲推開禿頭,“小。”

  比狗更小。“花?我們不賣花了。”露絲雙手捧過的小物件可不多,她往往會把東西用力擠壓,抓到變形。希塔裡安只能想到她們在四葉城賣過花。

  “醜。”

  “比花要醜?還是和禿頭比?”露絲不理解地望著希塔裡安。好吧,這種比較對她來說太困難。“什麼東西?”這她也說不出來。

  這時,穆魯姆已端來了水盆。毛巾被他搭在肩膀:“準備好沒有?”

  希塔裡安扭過頭。但就在這一瞬間,男孩把水盆猛塞給她,反手扯下毛巾,朝露絲揮去。布片掃過她的臉,從手指上一掠而過。

  熱水濺出來,淋溼胸前衣服,希塔裡安抽了口氣。她尚未反應過來,穆魯姆已鬆開手,將毛巾遠遠丟開。

  緊接著,一隻拳頭大的蜘蛛從毛巾下鑽出來。

  希塔裡安嚇得“噝”一聲吸氣,穆魯姆抄起盆潑過去,水流把蜘蛛衝了個跟頭。正當他要把水盆扣下,禿頭忽然竄過去,一口咬住它,囫圇吞下肚。

  “那兒來的蟲子?”男孩嘀咕。

  “我不知道!”希塔裡安叫道,“它還吃了!”

  “只是小蟲子。”穆魯姆不以為意。“禿頭,過來。”然而狗兒沒有聽令。它慢慢後退,接著一躍而起,跳出窗戶。男孩追到陽臺,只見斑點狗一瘸一拐地鑽進灌木底下。“奇怪。也許它吃壞了肚子。”他擰起眉毛,“希塔裡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