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潼關 作品

第一百九十八章 吳鉤霜雪明


  沸海上的驚濤不絕,悄然從四面八方湧來,無獨有偶地都意圖掀翻這艘小舟,可偏偏此時,漆黑的老龍已經喪失了絕大多數的操舟人,脆弱船體幾乎無法繼續漂盪在萬丈洪波之上,轉而代之的,是隨時隨刻如鯁在喉的傾覆之難。

  相傳疍民的雙眼有分水穿幽之能,隔著水面就能看清昏濁的魚龍怪影,而此時他們略顯淺淡的瞳仁,也確實聚精會神地盯著,正在觀望一場驚世駭俗的洋中惡戰,許久才終於等來了一個個破水而出的身影。

  “快,拉我們上去……”

  同伴的呼喚突然降臨,出水的疍民卻人人帶傷,讓強行下水救人的弊病此時顯現無疑。

  他們深入險惡不明的水域裡,耗費了太多的體力,那裡有著連疍民都唯有聯手才能抵抗的混湧,到了最後的出水時間,他們甚至只能靠著自身浮力上升,才能擺脫水底群屍的糾纏,因此他們此時身上帶傷、氣息噎窒。

  但兇險從不給人喘息的餘地,只見天上濃黑如墨的烏雲連成一片,正緊隨破浪的龍舟往南海古廟飛馳而來,海天之間如擂鼓陣陣的怪響也此起彼伏,一行人彷彿深陷在千軍萬馬的埋伏之中,惶惶之意不由得打心底裡湧出……

  一雙眼睛忽然睜開,是駱霜兒醒了。

  她就在這樣天崩地裂般的恐怖中,緩緩睜開沉重的雙眼,隨身的韓王青刀因布條纏繞手上而未曾失落,依舊映照出一片遺世獨立的霜雪。

  駱霜兒只覺得天旋地轉,全身因為缺氧掙扎而痙攣,兩隻胳膊連想抬起都無能為力。自己如今被繩索牢牢倒捆在了龍舟的尾部,靠這樣狼狽粗糙的方法,才能儘量將頭顱抬離叫囂著的沸海,免除了海水灌入口鼻而溺死的風險。

  操舟疍民的背影宛如山嶽,雙臂持槳搏擊著前所未有的風浪,她竭力回憶,最後的記憶定格在這群黝黑乾瘦之人探海而來,奮力將她從幽冥的邊緣搶回來的景象

  “嗯,我好像落進水裡……好像還看到了什麼……”

  “到底是什麼……是被我忘了嗎?”

  駱霜兒的大腦因為缺氧而疼痛起來,她發覺自己的記憶出現了不明斷裂,那裡就如同紙頁被撕下時,邊緣徹底粉碎的部分,不管怎麼膠合也無法復原。

  可長久以來的習慣,讓她下意識的舉動不是思考處境,而是拼盡全力在回想,偏要找到腦海裡那一段被她遺忘的記憶不可,就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舉動,竟然讓她周身似焚、經脈劇痛,幾乎無法維持清醒的意識。

  “不要運功徒耗神氣,快隨我一同意守丹田。”

  一道溫潤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恍然如同近在咫尺,駱霜兒愕然回頭,竟然發現面前早有一人,不知何時獨立在舟尾,此刻正俯身探掌抵在自己肩頭,一邊低聲提醒自己。

  老龍這葉扁舟此時已是隨波搖擺、起伏不定,可這人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踏足其上,髣髴飄颻就像是一道不存在於世間的虛影,身姿輕盈如霧,乃至於連一點重壓都不曾作用於龍舟之上。

  “你們其實離岸只剩三十餘丈遠,只不過浪湍風異無法自控,我看著你們一直漂流在原地不得寸進。”

  濤山遙隔在生死兩端,疍民平日皆是水上討生活的人,無不清楚此時的情況之兇險,在潮災此起彼伏的時日,自己離岸的距離或許看似接近,可洶湧澎湃的離岸潮從不相饒,必然已經化為一股股位置漂搖不定、射束似的狹窄強勁水流襲來。

  這是極易產生浪渦危險之地,全舟之人就算拼盡全力,也未必能夠安全上岸。

  風雨寒流拍擊著面部,重新操舵的疍民連眼睛都幾乎睜不開,只能憑著身後步步緊逼的雷雲判斷方位,隨之拼盡全力划動著木槳遠離危險。他們齊心協力想壓制住搖晃不定的龍頭,卻發覺舟身已經傳湧著令人不安的顫動,腳下座駕隨時都會有分崩離析的危險。

  抓緊療傷的江聞表情時而凝重、時而猶疑,釋放出的真氣在駱霜兒體內迅速遊走,很快就探查清了經脈受損的狀況,發覺對方的內力已在方才的險境中消耗一空,就連奇經八脈都多處嚴重受損,古怪的是傷勢唯獨對正經沒什麼影響。

  “有趣。你的功夫專走奇經八脈,導致任督分屬、陰陽互生,催動內力極快。這回也正是因此才沒傷及十二正經,說不得就是哪位宗師的巧思。”

  江聞低聲細語,隨後指了指身後的濃墨雲層,“不然以你剛才那一刀下去,立花道雪的下場都算是好的,指不定就得經脈盡斷全身癱瘓,下半輩子在床上度過了。”

  雖然說著聳人聽聞的話,但江聞還是忍不住讚歎駱霜兒這身功夫的高明之處。世人所謂的奇經八脈,奇者異也,指的是十二正經之外的八條經脈,它們既不直屬臟腑,又無表裡配合,醫書上因為他們“別道奇行“,故而稱之為“奇經”。

  但這八條經脈,個個都有出乎常理的用處,如督脈能總督一身之陽經;任脈聯繫總任一身之陰經;帶脈約束縱行諸脈;二蹺脈主宰一身左右的陰陽;二維脈維絡一身表裡的陰陽。這些奇經八脈加強著機體各部分的聯繫,也讓身體的內力能在快車道上迅速激發運行,短時間爆發出更加強大的威力,這才有高手要“打通任督二脈”的說法。

  像駱霜兒這種危險局面,就像是一棟大樓的地基框架雖然未動,但樓層間的隔板、樓牆都被拆除,身體自然開始不受控制,陷入了類似走火入魔的狀態,放任久了難免傷及武學根基。像這種情況,若是尋常醫師遇見難免大搖其頭,今日幸好遇見的是江聞,因為如今他要拿來扶危救難的不是別的,正是他在明清江湖率先突破的《九陽真經》。

  江聞如今的九陽神功參考了紅陽教聖火功的運行法門,運使起來已經越發融洽,但《九陽真經》的底子終究是來自金庸江湖,就是斗酒僧從王重陽手中借閱《九陰真經》之後,深感其中雖然深諳道家陰陽至理,但常人悟性不足容易五陰熾盛引為災禍,特意反其道而行之創造出的一門堂皇大氣的武功。

  九陽入門初基便是苦練十二正經,在體內積蓄起磅礴浩瀚的內力,最後衝擊開奇經八脈,修煉得一身內力不偏不倚、剛正不撓,舉手投足如大江大河、無人可擋。

  而像這樣主修十二正經的練法沒有捷徑可走,就連張無忌也是在布袋和尚說不得的乾坤一氣袋中,被數道外力突破奇經八脈,才把九陽神功推衍到了極限。如今靠著奇正相合,九陽神功正好可以用來彌補駱霜兒體內的暗傷破損。

  江聞默不作聲地催動十二正經真氣,霎時駁入對方經絡之中,開始修復受損的奇經八脈,不知是不是暗合了陰陽相生、表裡相合的武學道理,只見駱霜兒淤痺枯傷的經脈瞬間開始了自我修復。

  被江聞隔著衣服按住肩頭的駱霜兒,只覺得道道暖流從肩井穴開始遊動,沿著逐漸冰冷的肢體四處亂竄,所到之處冰霜溶解、生機蓬勃,從骨子裡迸發出酥麻痠痛的知覺,火熱內力更是轉瞬間遊蕩遍了全身,八方輻輳彙集在了丹田之中,點燃了一股生生不息的炎陽之火,為自己強弩之末的身體再次帶來力量。

  駱霜兒冒出了一股股白煙對抗著雨水,生出大力掙斷了捆綁著的繩索,瞬間恢復了行動能力,但江聞還是搶先一步按在了她的肩頭,將亟欲起身的駱霜兒壓在船尾。

  “駱姑娘稍安勿躁,且再調息一炷香時間,不然在我的功力散去後,你立馬就得躺下。”

  江聞也驚訝於駱霜兒出乎尋常的自愈能力,他察覺這身武功似乎本就有著轉日回天的功效,自己打入的九陽真氣不過是順水推舟了一把,這也讓江聞越發觸摸到某種似是而非的即視感。

  可時間不等人,江聞已經沒時間思考這種無關緊要的細節。趁此機會,他立即踏在危如累卵的龍舟之上,只見他在身影連閃間,不斷地將手搭接在疍民們的肩上送去內力,渾身帶傷、筋疲力盡的“蛟龍之種”臉上赫然又有了幾分紅潤之色,同時驚喜萬分地看向了舟上的意外來客。

  “恩公,你怎麼來到這裡了?!”

  疍民們的驚訝幾乎無法掩飾,如此風高浪險的境況中,就算是飛天兵將、巡海夜叉也得退避三舍,本該遠在章丘崗浴日亭上的道人又是怎麼過來的?

  江聞神情嚴肅地對他們說道:“我在岸上眺望,見你們被離岸潮困住,往來衝突都無法靠岸,再這樣下去只有精疲力盡、舟毀人亡一個下場,這才趕來相助的。”

  心中的恐懼被驟然驗證,疍民聞言忽然臉色發青,茫然無措地望向海霧茫茫的前路。

  “……大夥離岸還有多遠?”

  “大概三十丈。”

  江聞再次解釋了一番距離,幾名較為年長的疍民終於如五雷轟頂一般,面色難看地望向江聞,艱難嚥下口水。

  “貴人,我們恐怕被破船鬼纏住了,如今就算棄船逃生,也會被水底下的蛟鬼拖入水中吃得乾乾淨淨啊……”

  疍民相互之間對視一眼,轉而鄭重地對江聞說道:“恩公,你既然有辦法渡海而來,與其一同被困在海里等死,不如帶著這位姑娘先行逃生!我們弟兄再拼一把力氣,也要把你們送到靠岸的地方!”

  江聞的目光從他們的臉上掃過,縱然這些不識文字的粗漢刻意迴避著視線交錯,卻還是透露出了濃濃的不捨與牽掛,只是憑著血勇與膽氣在一意孤行。他們眼中決死的寓意不言自明,是要把命還給江聞作為報答。

  “你們怕死嗎?”

  江聞的心中感慨萬千,卻都被越來越迫近的烏雲所過濾,逐漸剩下一絲絲千錘百煉後精純至極的東西,反射著眼中的光芒。

  “不怕!”

  疍民咬緊牙關回答道,乾瘦的身軀肌肉緊繃,龍蛇紋身幾乎要活過來。

  “……你們不怕死就好。”

  江聞像是卸下了什麼重負般吐出一口氣,斬釘截鐵地說道,“今日求有各位鼎力相助,也別笑話江某施恩圖報的小家子氣了。”

  駱霜兒此時也看著江聞,她冷冰冰的臉上就像一面閃爍著寒光的鏡子,不動聲色地映照著周邊的光景,當她看向疍民時,眼中顯出的是難以磨滅的熾烈,而望著江聞時,卻像是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江某已經有了七八分的把握,如今想拜託你們調轉船頭,往海中的方向走一遭。禍根就在遠處的銅船之中,才能將蛟鬼打回原形。若是各位不棄,便把性命都交給在下吧……”

  江聞站在萬丈波濤之中昂首東望,略顯顛簸狼狽之態,隨後正經萬分地拱手示意,轉身面對越來越近的雷雲,最終指了一個遙遠到不可觸及的方位,正有銅船起伏不定。

  疍民們面露驚惶地看著海天之間的銅船,已然知道這就是實打實的送死。

  沸海殺機四伏,他們縱使能夠到達也絕無力氣返航,更有可能在半道上就力竭墜海,而波濤滾滾之中武功再高也只是一介螻蟻,此時轉身赴向十死無生的絕境,恐怕是走投無路昏了頭才會做出來的傻事。

  可他們還是照做了。

  疍民們沒讀過什麼書,也不懂的什麼明哲保身的大道理。可正因為這樣,江聞不需要囉裡八嗦地告訴他們內情,他們也沒再追問江聞到底想做什麼,就已經一根筋地再次毅然調轉舟頭,齊喊著號子划動木槳,頭也不回地如利劍般飛出。

  江聞的眼神和駱霜兒不期而遇——他們倆都知道,江聞所說的辦法也未必就有十足的把握。

  “駱姑娘,很抱歉把你也拖進了這件事情中,但江某此時無暇旁顧,也只能帶著你往驚濤駭浪中走一遭了。”

  江聞就這樣在駱霜兒面前盤腿坐下,宛如老僧入定一般沉靜,忽略了外界無窮無盡的風雨。駱霜兒從他身上能察覺到一種蛻變洗禮般的痛苦,即便面上神情波瀾不驚也無法完全掩飾過去。

  “江掌門你知道的,我本就該在這裡的。”

  運功調息已經過了一炷香時間,駱霜兒還是像鹹魚一般躺著不動,目光直愣愣地看向江聞。

  “這裡原本不需要你的,駱姑娘。其實你錯在被人騙了。”

  江聞閉著眼端坐不動,任由老龍在波濤之間穿梭不定,膝蓋上橫著一把顏色勝過霜雪的古劍,嘴唇微啟,傳音入耳。

  駱霜兒擺爛般地躺在舟尾,淡漠語氣似乎不相信江聞所說的每一個字,卻還是認認真真地問道。

  “嗯,是誰騙了我?”

  少女的目光太過執著,幸好江聞是閉著眼睛面對,不用經受什麼內心的壓力,於是他緩緩豎起三根手指,彷彿從天而降了三座高山。

  “騙你的也不單單是某人,而是‘事’。若真要歸起因來,那也能說成是三個故事。”

  這個弄清楚真相的時刻,江聞等了太久,以至於他直至現在都無法接受真相的模樣,竟然會是這麼殘缺不全,彷彿一具被人以外力刻意捏合的泥偶,拙劣醜陋得令人發笑。

  但這件事誰能提前知道?或許唯有真到了知曉一切的地步,世人才只能感嘆這世事的不由人意。

  江聞默默想到,或許應無謀說的沒錯,世上一千人有一千種心思,各行其是又何嘗不是條路。他們辛辛苦苦羅織起的騙局,既騙過了別人也騙過了自己,無窮迷霧之中透出的真實也杳然難測,讓江聞越來越覺得心亂如麻,不管如何入定都找不到心中的那一片丹心,思來想去江聞決定把話都說出來,讓這些秘而不宣的東西能多一個知情人。

  這樣做或許很蠢,可總是蠢不過做這些的人,老龍朝著某個方位疾行而去,凜冽的海風讓聲音都有些變調。

  “哎,那我就說給你聽吧……第一個故事,便是‘人間事’。”

  (一)仙人、海客、應無謀

  人間事人間起,縱然已經斗轉千年,終究還能找到一絲半縷的交集,應老道先前透露過自己的來歷,可江聞聽到一半就棄之如敝屣,連一個字都不肯多相信。

  他透露的信息不多,但是已經足夠江聞從中猜出他刻意隱瞞的身份——無難怪乎他們師徒兩人,會糾纏到尚可喜這檔子破事之中。

  江聞就算再怎麼不學無術,也是在元化子道觀裡廝混了六七年的人,如今對於這些道教傳聞頗為熟知,對方點到為止地說了這些,卻獨獨止步於隱晦深奧的神仙故事,故意沒有把話說完。可就像元化子師兄弟分屬白玉蟾一脈,應老道的背後,顯然也有著一條份外隱秘的道統,還恰好江聞是曾經聽說過的那段傳聞。

  在應老道沒有明言的故事之外,陰長生受術於馬明生,馬明生得道於安期生,這三人都是秦漢年間有名的在世仙人,英偉如秦皇漢武,都曾孜孜不倦地尋找他們的蹤跡,想得到他們手中神秘莫測的長生之術。

  說什麼葛洪傳人?鮑靚秘術?陰長生道統?

  笑話,應老道他們的身份可遠不止這麼簡單,這群人上可追溯到春秋戰國時期,便已經紮根在了燕趙齊魯大地,並且有了一個聞名遐邇的稱呼——“方仙道”。

  “駱姑娘,你信不信這世上有神仙,並且就藏在這片雲譎波詭的天地之外?”

  “不信。”

  駱霜兒貌如冰霜地回答道。

  “嗯,可他們信。”

  江聞一張口,伴隨的是狂呼海嘯的風雨浪濤。

  老龍帶著眾人飛矢而過,前一秒還在浪尖昂首,下一秒就重重地砸進了窪地,擦著滔天巨浪的獠牙呼嘯而過,只留下滿地細碎骯髒的浪花,每一步都幾乎是踏足於人類孤身出海的巔峰。

  與眼前相似,方仙道誕生的燕齊之地毗臨大海,海天的明滅變幻,海島的迷茫隱約,航海的艱險神奇,都引發了人們豐富的聯想,海市蜃樓更引起了人們對神仙生活的嚮往,於是那裡自古以來就有濃厚的神仙氣氛。

  頭頂的濃墨雷雲緊追不捨,幾道海雷劈閃而來,彷彿在嘲笑著他們的自不量力,可疍民們鐵青的臉上毫無表情,因為一切本就是這殘酷的世道逼迫著他們搏命,疍民世世代代如這般踏破生死,能活下來的才是他們這些微不足道的苗裔。江聞的內心從未如此安穩過,他的腦海甚至想起了一句戲謔冰冷的調侃。

  不要用與生俱來的天賦,去和別人活命的東西一較高下。

  江聞按劍不動,目光投向了煙霧籠罩的汪洋深處,世上從未有人逍遙御風,但這才是一切追求的根源。

  在“方仙道”的觀念中,神仙的最大特點在於形如常人而能長生不死,逍遙自在神通廣大。

  而一切的關鍵,就在於如何突破生死大限,實現個體永生,於是就有代代相傳、改良鑽研的“不死”之方出現。從戰國中後期到漢武帝時,神仙家與帝王相與鼓動,掀起了中國歷史上有名的入海求不死藥事件。

  “駱姑娘,你知不知道應前輩他們何時來的嶺南?又為何要隱姓埋名躲在這裡?”

  暴雨忽然迎面襲來,將江聞努力發出的聲音徹底消弭,疍民的弄險行為九死一生,最後還是出現了紕漏,正巧被一道隱藏在潮水之後的暗湧堵住。狹長的老龍橫身無法調轉,更難於憑藉龍頭破浪而去,瞬間被沉重的流水擊中,難以控制地朝著一側翻騰,幾乎都要離開水面了。

  可疍民仍未放棄,他們眼中的光淒厲得像是惡狼,伸長手臂雙足踏地,以扛鼎擎天的姿態反向發力,拼上了身體的重量來調整重心,終於將差點側翻的老龍壓回了水裡,桀驁而惡毒地踩在暗湧浪頭之上,只露出背上如血鮮紅欲滴的紋身。

  “一切的一切,源頭的源頭,是一位連名字都沒有的河上公。”

  河上公的出現可以追溯到夏朝之前,最後一次出現則是西漢時的黃河邊上,人不知其姓名,因從河上漂來,便稱為河上公。漢孝文帝時結草為庵於河之濱,常讀老子道德經,他故事也見於葛洪所著《神仙傳》。

  方仙道最為興盛的時期為戰國後期到漢武帝時,而後幾乎是隨著黃老學派的興盛衰亡軌跡,在漢武帝之後,方仙道也隨著獨尊儒術勢力成型而瞬間衰敗,乃至於轉向土地的最南邊發展。

  江聞緩緩對駱霜兒說,他已經弄清楚了歷史上的一個懸疑。

  在轉折最為關鍵的那幾年,始皇帝已經統一天下,並且東巡到了東海之濱,專門來見當時“方仙道”的門主安期生。帝王與仙人會晤了三天三夜,言談十分盡興,從那時起始皇帝就對海中仙山、長生之術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隨後立即組建了由徐福、盧生等數百人組成的遠航船隊入海訪仙。

  可後來,始皇帝也不知道安期生到底飄蕩去了哪裡。

  對於這個懸疑,安姓族譜中就曾隱晦莫測地介紹道:“安期者,齊琅琊人也。祖籍安丘,遷琅琊埠鄉,拜師河上公,人謂千歲翁,安丘先生是也。嘗聞海上有神山仙草,遂四海求之。北上沙門島,南下海中洲,達珠崖……然盤古之時,海上仙山五座,各有神藥,分食可延年益壽,合用則長生不老,故時人成仙甚多。爭奈女媧補天之時,斬鰲足立四極,移圓嶠於琅琊,沉岱輿於海底,仙藥不全,非修煉難成仙也”。

  這記載原本說得像是遠古童話,但其中指代的地名已經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