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潼關 作品

第一百七十六章 何事一青袍


  一片肅然之中,袁紫衣踮著腳尖四處觀望,顯然是因為東道主對自己態度的冷淡而氣悶。

  她在四周找了一圈還是決定從熟人下手,找到身穿青色道袍的江聞壓低聲音問道。

  “江掌門,為什麼大家都不說話呀。”

  作為萬綠叢中一點紅,江聞默默往回退出半步,與袁紫衣拉開一個安全距離,避免周邊武林人士投來異樣的眼光,但見袁紫衣又不依不饒地湊上來,這才略帶無奈地小聲說道。

  “袁姑娘,你們兩位應該準備了挺久的醒獅,平日裡沒少下功夫吧?”

  袁紫衣與不遠處的的嬌憨少女相視一笑,略顯得意地揚了揚手中獅頭。

  江聞接著說道:“這件事你們沒跟別人提起,向來也就沒問過別人裡面的規矩吧?”

  袁紫衣有些疑惑地問道:“那自然了,我可是連嚴姐姐都沒告訴。怎麼了?”

  “怪不得。你可能不清楚武館鬥獅的規矩是刀槍劍戟一概不能用,因為這和‘獅形’明顯違背,天底下哪有獅子拿刀和鞭子打人的?雪山獅子狗嗎?”

  江聞繼續解釋道,“民間武館就算真要下黑手,頂多把原本由竹篾編制的獅角換成鐵絲扎制,在獅子對打時以獅角為攻擊對方的武器,趁機擊破對方獅頭。”

  “原來如此,怪不得另外幾隊醒獅不拿正眼看我們。”

  袁紫衣恍然大悟地低頭看了看腰間的銀絲軟鞭,神色卻頓時不善了起來,也不知道在盤算什麼小九九。

  江聞連忙繼續解釋道:“你們的舞獅手法不按規矩來,倒是打得對方措手不及,對方高臺情急之中還腳踩獅頭犯了忌諱,故而你用鞭子卷人的事情他們也不好追究,否則早就讓人趕出去了。”

  袁紫衣不滿地沉下臉道:“那他們也是實打實輸給了我,輸贏在前哪來這麼多臭規矩。”

  “你真以為對方很弱?”

  江聞卻略帶好笑地說道:“彩獅剛才展露以腿為刀的心意功夫,真動起手的話,生死猶在兩可之間,絕沒有伱剛才感覺的那麼輕鬆。不過你能帶著府上大小姐打擂臺,說起來倒也不算是埋汰了駱家。”

  低聲聊了半天,江聞才發現身邊出現了一位少女,正眨巴著大眼睛打量著自己,這才連忙問到。

  “這位姑娘,恕江某初逢乍到,還未請教怎麼稱呼?”

  嬌憨少女當面,也有模有樣地學著動作,對江聞一行拱手施禮,而明眸之中卻是說不盡的靈動飄逸,眉目靈犀宛如林間隱現的驚鹿。

  “我叫駱霜兒,臺上的人是我爹爹。江掌門,我時常聽紫衣姐姐說起你。”

  駱霜兒雪白的臉龐眉彎嘴小,兼具身形玲瓏,站在人群裡不太顯眼,然而眼眸之中的清澈透明,猶如閃爍著萬點星河之光,讓人一見就生出好感。

  只不過她的思緒話語有些翹捷跳躍,再配上明媚燦爛的笑靨,就顯得有些憨態。

  “哦?居然不叫駱冰麼……好像還不太聰明的亞子……”

  江聞自言自語道,顯然糾結起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這讓袁紫衣都有摸不著頭腦,隨手拿肘撞了撞他,提醒江聞別又作怪。

  “說什麼呢?!”

  “哦哦沒事,我只是覺得不像……”

  一撞之下江聞從疑惑中走出,略一深思忽然發現她並不是說話不清,而是因為一句話中想要表達三種意思,才讓聽眾覺得說話沒頭沒尾。

  第一句她就回答了自己的名字,而第二句表明了自己駱家大小姐的身份,第三局則是點出她和袁紫衣的關係。這三句話連在一起,正好能把今日見面的前緣後果交代清楚,也正好能解答尋常人初見的問題。

  與嬌憨的模樣相反,這樣的邏輯因為太過縝密與超前,故而顯得有些突兀。

  然而就在江聞剛琢磨透這句話,駱霜兒的想法已經跳躍到了別的地方。

  “江掌門,聽說你武功很高,能不能和我比劃切磋?我剛剛學成歸來,還沒來得及見識真正的高手呢。”

  被一位美貌姑娘用大眼睛緊盯著,尋常人很容易就失去了防備之心,但江聞的想法向來很雜,立即發覺對方說的意思有兩層。

  一層是她如今見獵心喜想找人切磋,第二層是自她學藝之後還沒見過高手。

  第一句話很好理解,那麼何為沒見過高手?

  按說駱府上下這麼多人、武林大會也來客如雲,如果駱霜兒真的有意比試,難不成所有人她都不放在眼裡,甚至所有人她都有把握打敗?

  這個猜測有些詭譎,故而江聞斜眼看了一下袁紫衣,發現對方正一副看熱鬧的樣子在圍觀兩人交談,顯然沒察覺到自己在駱霜兒的口中,也被打入了“一般人”的範疇,不知不覺被好姐妹給小瞧了。

  “我哪裡會什麼功夫,一定是袁姑娘誇大其詞了。話說駱姑娘你年紀輕輕就武功卓絕,難道不是駱家的功夫?倒不知道在哪派學來的?”

  轉移話題功夫也是江聞的一絕,如今能打敗少年人好勝心的東西,便只有少年人的表現欲了。探聽武功底細來歷本是江湖上的一件大忌,但駱霜兒笑靨如花,顯然很樂意分享自己的學武經歷。

  “我自小跟著爹爹學武,然而我爹說家傳功夫再高也猶如池水,源頭再澄淨也會生出浮萍。自古易生之木則速朽,易成之術則不久,唯有放之江河湖海中才能長流不腐。”

  駱霜兒一本正經地說道,“後來我就去了洞庭湖,在恩師門下習武了整整四年,直到把家傳的拳術刀法都忘的差不多了,爹爹才肯同意我回家呢。”

  江聞暗暗點頭,駱霜兒在剛才鬥獅的過程中顯露的功夫,確實是有湖海船拳的影子,方寸間的桌梯也步伐紮實,就像面對顛簸的風浪身形不亂,但細細回味,既有樓船水師進退森嚴的軍陣法度,又有南拳中長橋大馬寸距捭闔的剛猛。

  船拳源頭可以追溯至春秋吳越爭霸,兩國士兵斷髮文身、動如蛟龍,能在河海之間縱橫馳騁。

  這類武功既穩又輕,如箭在弦,短兵相接、效法水戰,初遇之下確實不像是女子應該有的風格,以至於眾人也察覺不出獅被之中的竟然是兩名女子。

  “原來如此,想來是大隱於市的名家功夫,難怪這身武功連在下也聞所未聞。”

  江聞恭敬地拱手施禮,絕口不提切磋比試的事情。

  他抽空看向了金盆洗手檯上,此時一柱高香已經燃過一半,駱家弟子正端著銀瓶往金盆之中注水,嘩嘩水聲與中庭雨點融為一體,於極鬧之中然而生出了寂靜,而鬚髮皆白的駱元通也像是老邁而威武依舊的山中猛虎,獨臥于山林洞穴之中,絲毫不懼風雨侵襲。

  很難想象這樣身高八尺的父親,會生出面前這般小巧玲瓏的女兒,更奇特的是兩人的面目五官中,還多有相似之處,只是經過了駱霜兒的女兒蕙質浸染,才將虎目化作杏眼、高準化作瓊鼻,形似而神非,偏偏不會讓人覺得突兀排斥。

  江聞反覆在駱家父女之間打量,終於思索出了最恰當的形容,那就是威風凜凜的老虎,生出了一隻驍捷優雅的豹子,反正都是貓科動物,似乎也很合理。

  只見駱元通虎目緩緩掃過全場,駱府裡的武林高手人頭湧動,鐵膽莊、興漢幫、青旗幫、嵩陽派、各家拳門武館、各地武術名家盡皆屏息凝神,意念守中,看向了府中高搭的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