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潼關 作品

第九十六章 漁郎入洞天


  “仙宴……不要去……”

  “這次你聽見了?”

  兩聲輕微的熟悉話語,再次在江聞的心頭炸響,彷彿有人貼著他的耳朵呢喃著。

  江聞猛然警惕轉身,從頭皮到身上的毛孔悉數炸起,荒誕的感覺傳遍全身,彷彿他是一隻被關在籠子裡供賞玩的畫眉鳥,正被外界駁雜的目光肆無忌憚窺視著。

  這裡分明是止止庵!

  他怎麼又回到這裡了!

  但隨著聲音從心竅中迸發,還有更多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湧來,嘈雜悽切地從院中、屋後,乃至房頂、空中傳出,匯聚成一道熟悉的稚嫩聲音。

  “是我。”

  庭院裡的宋桂、古井依舊幽悄,沐浴在濃重的夜色之中,彷彿被凍結凝固的模型,影影綽綽的房宇牆廊都虛虛實實地相互交疊著。

  江聞尋著聲音望去,看到的卻是一道比霧氣還要模糊幾分的身影,伴隨著飄散的一縷縷煙氣,正幽幽對他招手。

  “這是夢……你是小道士?!”

  這身影雖然模糊到虛無,江聞卻一眼就認出了他的身份。

  “是我。”

  對方的神色無法辨認,語氣卻格外淡漠疏離,彷彿模糊飄散的是煙霧,就是他作為人類的種種情感。

  他的行動似乎受到極大的干擾,直愣愣地衝著江聞的方向看著,不合身的道袍衣襟沉重地墜在地上,宛如鐵鎖重閘,讓江聞聯想到了地縛靈上面去了。

  在止止庵身中迷魂毒煙的噩夢中,江聞就聽過這個聲音,見過一樣的場景,甚至夢到的,也是完全相同的話語。

  那時江聞沒有猜出他的存在,便轉頭尋找突破夢境的出路,但這次他很清楚是對方在找他,否則不會大費周章地在他再次陷入昏迷時,又將他拉回這裡,塑造了一個同樣的夢境。

  從心理層面上,塑造熟悉的環境是為了緩解戒備、不斷重複是用來加深印象,這些心理治療上的手段,依然可以解釋他當前的處境。

  “江大俠,我只有最後兩次出來的機會了,請你一定要把我說的聽完。”

  看出了江聞的疑惑重重,小道士沒有多做贅言,直接說入主題。

  江聞猛然起頭,看見了一抹熟悉的景色——那是穿越前城市才會有的光汙染夜空,此刻正映照在了武夷群山的峰頂天際……

  “你說吧,今夜看來註定不會平靜了。”

  小道士停頓了片刻,才開始說道。

  “在你們走後不久,我偷走師父保藏的真籙種子和漢元壽宮香,藉著夜色逃走了。”

  沒有絲毫的感情波動,小道士說的好像吃飯喝水,“雖然師父從沒有告訴我,但我知道,這幾天他正試著用丹功和外藥,獨自進入真升化玄境,試圖升赴今夜的架壑昇仙宴……”

  此時,原本荒涼的幔亭峰頂張幔為亭、結綵為屋數百間,燭火映照亮了天空,歌舞管絃在半空崖上紛紛擾擾,只聽得無序的鼓樂,聱牙的歌聲經天不散,似一曲永不停息的荒誕樂章……

  “不對!你不是在山上嗎!為什麼又會在止止庵裡!”

  江聞猛然打斷他的描述,話語裡巨大的現實割裂感讓他都有些心悸,逐漸演化成為恐懼。

  小道士緩緩說道:“《道跡經》雲,山嶽及名山皆有洞室,此中洞室貫通諸山、通達上天,故曰‘洞天’。其實我不在山上,也不在山下,一直都在這止止庵,古井之下的‘真升化玄洞天’裡。”

  小道士知道止止庵洞天的存在,但他從沒告訴過別人,因為父母告訴他村中祖祖輩輩的屍骨都在那裡,那裡也終有一日會成為他的歸宿。

  村裡貧窮困苦,漁樵為生,小道士的家裡也只有草屋兩間,翻來覆去沒東西可以玩,偏偏屋裡吊滿了彩繪的人像木牌,讓他好奇無比。

  建陽雕版繪畫技藝出眾,這些木版仙人也畫的栩栩如生,可明明身體服裝都是仙人飛虛之姿,卻頂著一張寫實過頭的老農村婦面孔,帶著唐突拮据的欣笑從容,彷彿一個個乍登了龍椅的鄉巴佬。

  父母告訴他,村裡從不設靈牌位,這些都是祖宗的畫像,就像木牌上的羽衣綵帶、天霞金光那樣,他們都過上了得以昇仙的美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