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燈 作品

第119章 月泉星河(七)

    貞寧十四年秋,這本筆記足足記錄兩年半所發生全部史實,過於厚重,以至於從前的線裝都壞了,如今她手上的這一本,是清波館的工人重新幫她裝訂的。

    楊婉翻到最新的一頁,提筆寫年月。

    貞寧十四年八月底,離貞寧帝駕崩還有三個多月的時間,而距離鄧瑛被三司會審論罪的時間,不到兩年。

    歷史上的靖和二年,對於研究貞寧和靖和兩朝宦官政治的人研究者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一段時間。

    它是鄧瑛被凌遲的年份。他的慘死,象徵著年輕的靖和帝,對滅殺宦禍,誓不重蹈前朝覆轍的決心,也是大明中興的一個分水嶺。

    大部分的研究者,都對易琅施與鄧瑛的刑罰報以很高的評價。楊婉讀書的時候,曾經看過相關論文多達百篇,論文當中的鄧瑛,輕飄飄的像一片可有可無的鴻毛,但卻又矛盾地支撐著所有的論點。

    楊婉握著筆,抬頭朝鄧瑛看去。

    他挽著袖子,正彎腰在按撫腳腕的傷處,肩骨的形狀被單薄中衣勒得十分明晰。

    這副溫熱的身子,還能承載兩年他的靈魂。

    這兩年的時間,明史上記錄了很多的大事,近年關時,皇帝駕崩,緊接著便是皇次子朱易珏暴病而亡,易琅繼任皇位,司禮監掌印何怡賢倒臺,鄧瑛升任司禮監掌印兼任東廠提督太監,看似位極人臣,煊赫一時,然而卻在靖和二年末,遭內閣聯名彈劾,下詔獄,受三司會審,這其中發生了什麼,《明史》上只記載了幾百個字。之後,他曾經“犯”下的所有“罪”全部被牽出,最重的那一條,寫的是“謀害宗親”,但這個宗親是誰,《百罪錄》與《明史》都沒有點明。

    這麼血淋淋的一道罪名,反而輕飄飄地落到了他身上,隱藏著一些不堪道明的秘辛。

    很多研究者在反觀《百罪錄》與貞寧末年的宮廷史料時,都將“謀害宗親”和皇次子易珏的突然暴斃聯繫在一起,奈何這始終是猜測,並沒有定論。

    所以,這其間究竟發生了什麼,鄧瑛又到底做了什麼,楊婉原本很想知道。可此時此刻,看著坐在自己的面前的鄧瑛,她忽然寧可時間就此停下來。

    不過這種想法,也只是在楊婉的腦子裡一掠而過,她對鄧瑛尊重,同時也是她對歷史進程的尊重。

    “鄧瑛。”

    “嗯”

    “我有點冷,我也想跟你一塊泡腳。”

    鄧瑛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背,“水……被我泡髒了。”

    “你一點都不髒。”

    楊婉站起身,摘下自己的髮帶,“手伸出來。”

    鄧瑛有些疑惑,還是依言伸出了雙手。

    楊婉攏住他的手腕,用髮帶輕輕地綁住。

    鄧瑛看著楊婉的動作,輕道:“婉婉,為什麼這樣綁我。”

    楊婉道:“你聽著啊,這是我給你定的罪,以後別人給你定的都不作數。”

    鄧瑛低頭看向

    自己的手腕,“什麼罪?”

    “渣男罪。”

    她說著抿了抿唇,平聲道:“鄧瑛,你這一生,唯一對不起的,也許只有我一個人。”w,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