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兮娘 作品

第一百零三章

    趙白魚話音剛落,便聽刺耳的破空聲襲來,瞳孔裡倒映飛馳而來的火箭,擦過他的頭頂落在後方發出爆炸聲,劇烈的火焰倏地躥起,迅速裹住士兵,慘叫連連,雖然很快被同袍撲滅身上的火焰,但緊接下來是鋪天蓋地的火箭投射而來,所有人自顧不暇,根本沒有餘力去救被火焰包圍的同袍。



    竇鴻衝過來掩護趙白魚,拽住他朝城門下跑去:“大人,您先離開這裡!”



    趙白魚用力掐住竇鴻的手腕經脈處,“都什麼時候了還惦記那套官僚作風?”



    疼痛逼迫竇鴻鬆開手,耳邊還聽到趙白魚的髒話不由詫異回頭,卻見趙白魚滿眼倒映著通紅的火焰,以不同於往日溫和的鎮定強悍姿態喊道:“你既有作戰經驗,便速去指揮!——放.炮!投石機給我放.炮!弓箭手上前,火箭有多少給本官放多少!熱油滾水還有屎尿桶——這些天叫你們收的屎尿熬成的金汁,先他孃的給我倒下去!瞅準點,往下邊這群想侵佔我們家、殺我們親人、搶我們財產土地的王八羔子的眼耳口鼻灌下去!讓他們吃屎去吧——!!”



    最後一句歇斯底里,喊得破音,但是穿透火牆,震耳欲聾,反而激勵城牆上的士兵,瞧見趙白魚身先士卒地衝到最前面,抓起火箭便朝下方射去,手指頭被弓弦崩得血肉模糊了也跟察覺不到似的,其他人深受鼓舞,竟也從漫天徹地的敵軍氣勢壓迫下奮起反抗。



    竇鴻也沒心思想著保護上差,抓著長.槍便衝到城牆門口刺向爬上來的夏軍,旁邊不停有士兵抬起一桶桶屎尿朝下邊倒,此時沒人在意那股沖天的刺鼻臭味,心裡只剩下無窮無盡的殺戮,只知道如果不拼死抵住這第一波的攻牆,下一步便是人頭落地,而城門破開,家園暴露於鐵蹄之下,身後九萬手無寸鐵的百姓將遭遇一場慘無人道的屠戮與蹂.躪。



    城牆之上是撲不滅的火焰,城牆之下亦是不停歇地開出數不盡的烈焰,屍體燒焦的味道、血腥味、硝煙味和潑下去的金汁臭味交織一塊兒,瘋狂地刺激著趙白魚的胃,但他現在全身緊繃、精神高度集中,死死地搜尋著夏軍中間的戎車,安靜地停在二里之外的地方。



    在射程之外,無論火箭還是射程能達到一里的重.弩都殺不了戎車裡的將。



    驀地鮮紅滾燙的血漿噴灑而出,濺了趙白魚半邊臉,拉弓的手顫抖了一下,眼角餘光瞥見身旁的士兵被劈成兩半,城牆口爬出一道高大的身影,高舉長刀便朝趙白魚劈過來。



    便在此千鈞一髮之際,竇鴻的長.槍穿透敵軍心口,猛地拔.出,發出尤為刺耳的裂帛聲,後者應聲倒地,而趙白魚的火箭也在同一時間發射出去,當胸穿過一個夏兵胸膛而釘死在另一個夏兵的腹部發出爆裂聲,瞬間就被火焰吞噬。



    才剛從生死關頭走一遭的趙白魚沒時間後怕,當他發現火箭用完了便抽出環首刀衝向爬上來的敵軍一刀砍下去,鮮血噴灑到臉上,皮肉被切開的聲響在耳邊放大,轟隆隆地蓋過刀槍鳴金和廝殺之聲。



    不同於斬殺貪官汙吏時的憤怒到極致的冷靜,眼下腦子裡只剩下殺戮一個念頭,沒有恐懼、疲憊和罪惡感。



    不殺則亡。



    死了也不是終點,身後還有萬萬人依靠他們的保護。



    趙白魚死死咬著牙,猛地從胸腔迸出怒吼:“殺——!”



    身前身後左右無數人響應他,殺聲四起,更有被當胸刺穿的新兵直接抱住敵軍衝向城樓,不過一會兒便被踩踏得不成人形。



    火光漫天,直到一縷金黃色的晨光刺破厚重的雲層照亮遠處灰色的樹林,照在將士們的盔甲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鏖戰一晚的夏軍如潮水般迅速撤離,於三裡之外安營紮寨。



    ***



    趙白魚雙手抖如篩糠,手指指腹裂開,血肉模糊帶來的疼痛甚至不及身體的疲憊更衝擊精神,可他還得強撐著繼續應對接下來的攻城危機。



    “求援小隊有多少成功突圍?”



    竇鴻的情況不比趙白魚好到哪裡去,也是滿頭亂髮,雙眼充血,喘著氣回道:“有一個小隊的腦袋沒出現在敵軍旗杆上。”



    趙白魚狠狠地閉上眼睛。



    一共七隊求援小隊,每個隊伍五人,只有一個小隊成功突圍,跑去通風報信。



    “涇州到渭州是一百二十里,若是輕裝騎兵最快抵達也得兩天兩夜,但這不實際,何況渭州那兒也被夏軍圍攻。只能去原州、慶州、隴州、寧州和鳳翔等地求援,但原州和隴州都派出不少兵力支援渭州,能支援我們的兵力沒有多少。慶州禁軍三萬,鳳翔禁軍二萬五,隴州禁軍亦有五千,加上鄉兵和廂軍估計能湊夠十萬兵力,但是第一批支援最快也得五天!”趙白魚咬著後槽牙,嚐到了血腥味:“我們必須死守涇州五天,必須等到援兵到來!”



    竇鴻心臟迅速下沉,這是預想中最好的結果,求援不一定能成功抵達目的地,援兵順利出發也不一定能保證五天內抵達。



    趙白魚此時低聲說:“彈.藥糧草水源儘量保證十天的份。”



    竇鴻明白趙白魚的考量但——



    “彈.藥撐死頂三天。敵軍增援,我估計得有七.八萬,而且彈.藥充足,毫不吝惜,我們最多四萬兵,恐怕撐不了多久。”



    “只要護陴籬索製作成功,再猛烈的彈.藥都不足為懼。全城百姓都動員起來了嗎?若有反抗或動搖軍心者,關進大牢再說。”



    竇鴻還沒回應便有下邊的將領急匆匆跑過來說:“大人,您昨晚上吩咐的護陴籬索,大家夥兒已經趕製出來,您瞧要不要親自去驗收?”



    趙白魚:“先披屋頂再轟之,看是否有成效。”



    將領聽令。



    便有工匠帶著按照趙白魚給出的圖樣、尺寸製作出來的堅索,披在一棟空屋上,共五層,再在周圍澆灌泥漿,差不多幹涸之際便以火.炮、投石機轟之,煙雲散去後毫髮無損,眾將士頓時興高采烈,直言有此破炮利器便不怕大夏的燃燒.彈和毒氣.彈了。



    趙白魚:“毒氣.彈炸開後呈煙狀,護陴籬索防不住。”



    竇鴻當即上前說道:“大人,有醫師建議可以用浸泡過酸醋的簡易面具防住毒煙。含有劇毒的毒氣.彈製作過程很容易造成大量死亡,所以數量稀少,除了第一次攻城投來的毒氣.彈含有劇毒,用以威懾、打壓士氣,之後投射而來的毒氣.彈並不致命。”



    趙白魚:“要人給人,要材料給材料,全力配合製出防毒面具。”接著令每一個將領說出他們對付夏軍的想法,“集百家之長,且暢所欲言,無所不可。”



    一眾將士面面相覷,心裡頗多猶豫,概因愕克善剛愎自負,從不耐煩聽下屬帶兵打仗的建議。



    所謂將勇兵雄,將熊兵慫,上行下效,愕克善手底下露臉的將領自然也是溜鬚拍馬無甚才能的人,不喜聽下屬勸諫、更會刻意打壓冒頭的優秀將領,因此聽到趙白魚這麼一說,倒先習慣性地彷徨、顧慮。



    雖說趙白魚有青天之稱,昨晚表現也頗是勇猛,可他到底是文官,哪懂帶兵打仗?



    趙白魚看出他們心裡所想,沒說什麼,只看向竇鴻。



    竇鴻心思一轉,當即站出來說:“敵軍雖鏖戰一晚,勝在人數,但不宜久拖,怕會速戰速決,很快進行下一輪攻城戰,藉此消耗我軍兵力和體力。我軍人數處於劣勢,卻只能拖!有護陴籬索,敵方炮攻法失效,應該會使用其他攻城武器,箭陣必不可少,我們動員百姓編草人,學一學諸葛孔明的草船借箭,晚間時候再組織勇士千名各出城門,潛入敵營偷襲。”



    趙白魚:“可以。”



    竇鴻計謀不算奇巧,卻有效用。



    見趙白魚採納,當下又有人出來說:“城裡有地道可通向城外,可埋伏於地道內伺機偷襲。”



    地道戰?老祖宗的智慧啊。



    趙白魚不吝於讚賞,誇得那五大三粗的漢子扭捏不已、歡欣不已。



    有人拉開口子得到肯定便也迅速鼓舞他人,都是壯事付吳鉤的大好男兒,誰不想一遂凌雲志?誰不曾有出將入相的志向?



    便在剎那,一眾將士精神抖擻地說出他們消耗敵軍生命力和體力、竭力拖延城破時間的建議,趙白魚認真聽取。



    有疑問的地方多問兩句,採納了也不多廢話,給人給物資給予最大的權限讓他們放手去幹,還令人在旁記下每個人在這場大戰中做出的貢獻,讓他們清楚明白的瞧見當下做出的任何貢獻都非白工,日後一一封賞。



    此舉如一顆定心丸倍增士氣。



    趙白魚也會指出被否決的提議的原因,三言兩語說出缺陷,令人心悅誠服。



    漸漸的,討論聲從無到有、從安靜到激昂,再於瞬間消聲,竇鴻豎起食指放在嘴邊示意噤聲,眾人看向城牆下沙袋裡,一片狼藉中的趙白魚,已然閉上眼睛不知不覺陷入沉眠。



    即使睡夢中也姿勢緊繃,不敢有絲毫鬆懈,而他傷痕累累的手也暴露於人前,甚至至今也沒能等到一瓶藥、一卷紗布包紮。



    ——



    無聲沉默。



    眾人默契地退去,留一名老兵在五步之內守著昏睡於沙袋裡的趙白魚,又叫來醫師的小徒弟幫趙白魚的手上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