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兮娘 作品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



    江上清輝,波光粼粼,明月高懸,兩艘五百料的官船停在碼頭邊,身強力壯的工人齊整有素地搬運一個個土黃色的大麻袋,岸邊則是鹽幫會長方星文的副手。



    一個工人搬運大麻袋經過副手身邊,腳踝扭了一下,差點摔倒,副手怒斥:“都給我小心點!上船的時候注意著點,你就是把自己摔進水裡,也得給我保證貨還在水面上!”



    “動作都快些!”



    此時的洪州府某間花樓的包廂裡,陳羅烏、方星文幾人正宴請發運使水宏朗喝花酒,一邊聽歌女彈唱春花秋月的調子,一邊談笑風聲。



    夜色朦朧,官道泥土微微顫動,急促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忽然從地平線裡冒出火光,一人一馬當先,而後方跟著步伐整齊的官兵,於官道上飛奔而過。



    洪州碼頭,貨基本都快搬運上船,副手眼尖地瞥見遠處一點火光,頓生不祥預感,立即大喊:“收錨!揚帆起航!別管其他貨——”



    工人立即拉扯笨重的船錨,水聲嘩啦啦響,船帆也在同一時間拉起,一道破空聲卻在此時劃過耳際,銀白色刀光擦肩而過,‘歘’一聲正中落帆的船工心口,船帆霎時收起,而工人嚇得鬆手,收了一半的船錨‘砰’地摔回江面。



    官兵眨眼間包圍碼頭,副手悄悄下船,跳到碼頭下邊的階梯,打算從河岸邊的小道悄悄溜走。



    剛行至半人高的蘆葦叢旁邊,橫空出現一把刀擋住去路,嚇得副手摔了個屁股墩。



    副手和兩名主事都被拉到趙白魚和胡和宜面前,當中一個主事者雙手被綁縛在身後,押跪於地,竭力抬頭怒斥兩人:“你們知道這是鹽幫的船嗎?你們上差是誰?哪個衙門的?”



    與此同時,官兵將刀插1進麻袋裡,白鹽霎時留滿地。



    “是私鹽!”



    接連三四名官兵插破麻袋檢查,無一例外反映都是私鹽。



    趙白魚蹲在主事面前說:“本官剿的就是你們鹽幫的船!有什麼話、想找什麼後盾,都到衙門裡去說。來呀,都給我帶回去!”



    ***



    琵琶琴絃猛地彈斷一根,驚醒沉醉於溫柔鄉里的眾人,歌女連忙下跪。



    平老闆摔碎酒杯:“掃興。”



    方星文不小心撥落酒杯,頓生不祥預感。



    陳羅烏剛要說話便聽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從碼頭僥倖逃回來的工人猛地掀開簾子衝裡頭說道:“……被圍剿了——趙白魚帶兵圍剿碼頭,連人帶船和兩百萬石私鹽一併扣下,帶回漕司!”



    話音一落,又聽外頭一陣喧譁聲,兵戈相擊的聲響尤為清晰,陳羅烏到窗口前推開窗戶縫隙,瞥見樓下魚貫而入的官兵,為首正是兩年來不聲不響的趙重錦。



    趙重錦在樓下一揮手:“官府拿人,所有人不得妄動,配合官府辦事。”他抓住老鴇:“鹽幫會長方星文在何處?”



    老鴇戰戰兢兢地指向陳羅烏等人所在的包廂,陳羅烏嚇得縮回去,被點名的方星文臉色煞白地癱坐在凳子上,發運司水宏朗表情陰沉,狠瞪兩眼再次敗事有餘的方星文,趕緊鑽進包廂裡的小門,匆匆逃走。



    水宏朗前腳剛走,後腳門被踹開,趙重錦一眼看到方星文,令人抓走他。



    “你!”



    平老闆想阻攔,被陳羅烏攔下來。



    待官兵退去,花樓繼續做生意,陳羅烏和平老闆兩人不復剛才享樂的心情,沉默地坐了很久。



    直到有下人來報三爺的人在陳府裡等著,二人才打起精神趕緊騎馬趕回去。



    還是經常來傳話的小童,見著他那張熟悉的小臉,陳羅烏像握到救命稻草,連忙開口:“三爺有什麼話要說?”



    小童:“三爺說,你們要是喜歡擅作主張,以後做任何事也不必向他請示。”



    陳羅烏兩人臉色難看,肉眼可見地慌張。



    陳羅烏低聲下氣:“這次出事的確是我太急躁,是我掉以輕心,還請代我向三爺道歉,等我處理好私鹽這檔事,一定親自到三爺跟前告罪。”



    “三爺說當務之急是棄車保帥。”



    平老闆急切道:“私鹽利益巨大,那條線我們走了幾年,就這麼棄了?”



    小童只負責傳話,超出答案範圍內的問題,他回答不了。



    平老闆:“連三爺也沒辦法?”



    小童:“如果想保商幫就得棄。”



    陳羅烏看得清局勢,兩百萬石私鹽足夠一批人人頭落地,商幫要是在這時還跟鹽幫拉扯不清,估計會被連鍋端起。



    “三爺說,趙白魚的目標不止於一個私鹽走運,而在兩江漕運。他不會善罷甘休,必定乘勝追擊,你們要做的是等。”



    自始至終就是讓他們等,陳羅烏等人之前沒耐性,私自行動的結果就是損失慘重,累及己身安危,所以他們現在不敢不聽話。



    ***



    被抓回衙門的人捱不過一晚就被拷問出結果,將他們每年三四趟私鹽走運的罪行交代得一清二楚,還供出主謀鹽幫會長方星文。



    方星文在趙重錦手裡,等趙白魚見到人的時候,對方出氣多、進氣少,血肉模糊已是不成人形,可見趙重錦動用酷刑,手段和心性都很殘酷。



    趙白魚瞥了眼他塞進袖口裡的口供,詢問:“他交代了什麼?”



    “交代三年內私鹽走運的賬,牽涉兩浙。”



    “他沒說贛西商幫和兩江漕運?”



    “沒有。你可以去問他,但不能把人帶走,他是案子的重要人證。”趙重錦看向昏迷的方星文,吩咐他:“潑醒他。”



    旁邊的衙役聽令,朝方星文身上潑了一桶水。



    方星文氣若游絲仍痛得慘叫,趙白魚便知那是鹽水。



    “你審問犯人一向如此?”



    “可憐他?可憐豬狗也別可憐他,幾年前在吉州發現一口鹽井,他想花最少的錢獨佔下來,對方拒絕就被他僱傭當地的地痞流氓闖進家裡,一番燒殺擄掠後,只剩下一個貌美的小媳婦。小媳婦告官,他和當地縣官勾結,反手誣告小媳婦和人私通殺夫,害那小媳婦被判處死刑。碰巧遇到大赦,僥倖活了下來,卻被送到害慘她全家的鹽井裡勞作,還得為她的仇人掙錢。”



    輕描淡寫的一番描述令趙白魚心頭火起,他知道封建時代人命如草芥,冤假錯案多如牛毛,可是真聽到冤案離自己這麼近還是忍不住怒氣橫生。



    趙白魚走到方星文跟前,聽到對方蚊吶般的呼喊:“冤、冤枉……”



    “每年兩三百萬石的私鹽足夠你被千刀萬剮,抄家滅族!如果你配合本官辦差,能夠將功補過,本官允諾你痛快一死。”趙白魚說:“如何?”



    方星文頭也不抬,喃喃念道:“冤枉。”



    “本官知道你清醒得很,聽得懂我說什麼,知道我要什麼。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兩江的官再大、商幫再能一手遮天,也都大不過朝廷和陛下,私鹽走運一事但凡奏報朝廷,陛下勃然大怒,令人徹查兩江、兩浙,連東南六路發運司都得靠邊站!所以你最好想仔細點,是準備坦白從寬,將功補過,保全你的家人,還是自個兒包攬罪狀,被處以極刑,連累家人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