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14
“嗯,好吃。”
比起美味,祁夏璟其實更傾向於用“熟悉”形容————這是他第一次發現,原來味覺也會有記憶。
再一起時,他無心提過黎冬做的菜好吃,自此她每次週末回家,都會給他準備六道菜,直到高考結束,從無例外。
祁夏璟每每回想,都只覺得當時自私又粗心,長達一年半的時間裡從沒想過,如果黎冬把給他做飯的時間用來睡覺,高考前還會不會總流鼻血。
黎冬表現的太風輕雲淡,每回都解釋是順便盛給他一份,卻沒解釋過,為什麼每道菜都恰好是他喜歡的。
她總是這樣,無論是面對祁夏璟再無理的要求,還是來自原生家庭的困苦,都未曾有過一句抱怨。
祁夏璟放下筷子起身,走到不算寬敞的灶臺旁,沉聲道“有我能幫忙的嗎”
他對廚藝一竅不通,即便在a國求學最窘迫的幾年也是用麵包對付,寧可得胃病也懶得進廚房。
但祁夏璟此刻覺得,不能留黎冬一個人在廚房。
做飯是她提出的好意,卻不該是她應當的責任。
黎冬習慣了獨自忙碌,轉身就見祁夏璟大山似的擋在眼前,身體由於慣性保持前傾,險些頭撞在他胸膛。
男人身上散發著壓迫感極強的雄性荷爾蒙,總讓她心緒慌亂,眼神無處可放。
她慌亂端起一盤葷菜,遞過去“麻煩你了。”
“沒事,”祁夏璟接過新出鍋的辣椒炒肉,端詳碗裡的青椒幾秒,緩緩皺眉,“這是給我吃的嗎”
被冷落的罐頭這時蹭的豎起耳朵,興奮地衝過來,仰頭狗叫一聲。
“閉嘴,”祁夏璟低頭,面無表情道“也不是給你吃的。”
“你可以吃,這個辣椒是偏甜的,”黎冬說完見祁夏璟仍舊蹙眉,貼心解釋道,“我說的是你,不是狗。”
黎冬本以為,祁夏璟是著急吃飯才來廚房,可菜都端上桌,不論她去盛湯或拿餐具,男人都要跟著,漫步目的卻寸步不離。
罐頭以為兩人在玩遊戲,傻呵呵地跟在祁夏璟身後。
添飯時,黎冬忍不住回頭,抬眼看半臂距離外的祁夏璟∶“你還想吃什麼嗎?”
“沒有,”祁夏璟聞言輕輕挑眉,語氣懶淡,眼裡卻沒有玩笑之意,“只是覺得分明是兩個人吃飯,卻留你一個人忙。”
“對你不太公平。”
印象中,祁夏璟用天之驕子形容最為合適,從小眾星捧月中長大的少年,總是張揚而恣意任性的,永遠卯足勁地直奔向預定目標。
從不沿途停留,也從未回頭看過攜手同行的夥伴,是否還有能力跟上。
十年前,她是那個體力不支而最終掉隊的人。
而十年後,祁夏璟卻會花心思在這種小事上,設身處地地為她思考。
黎冬只覺得心裡五味雜陳。
心懷各事的兩人沉默著面對面吃飯,只有得到罐頭在歡快地埋頭吃罐頭,尾巴晃得人眼暈。
祁夏璟右手受傷,只能左手用勺吃飯;黎冬看他夾不起菜,就用公筷把菜夾進他碗裡,一頓飯吃的十分緩慢。
晚飯吃到一半,黎冬接到母親來電。
得知她才剛吃上飯,周紅豔就又忍不住嘮叨∶"三餐不規律對胃不好,鼕鼕啊,工作別太拼命了,早點找個好人家嫁了,舒舒服服當家庭主婦不好嗎”
黎冬夾菜的手頓住,開始後悔接起這通電話,而不是僅僅調低音量——現在臨場離開,只會讓場面更尷尬。
眨眼的猶豫功夫,對面的父親已經吼出聲∶"都說了多少次不要再催她!你看上次找的那個把你女兒當人嗎我養她到這麼大,不是為了讓她當別人家的生育機器”
“你突然發什麼瘋!黎明強你說的輕巧,女兒從小到大,你才管過她幾件事?”
每談到婚姻大事,相伴三十餘年的夫婦總能吵得不可開交,用最尖銳的話互相傷害∶"哦你怎麼沒管,你高三那年不是還扇了你女兒一巴掌————”
“周紅豔!”
黎冬蹭地從座位起身“媽”
”抱歉,我有點事,”黎冬慌亂中將手機靜音,低頭不敢和祁夏璟對視,“你吃完把碗放在這裡就好。”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向臥室,逃兵一般將房門緊緊關閉。
在醫院也是,回到家也是,為什麼他總能撞見她最狼狽的模樣。
黎冬將手機丟在一邊,疲憊不堪地靠著門板慢慢跌坐在地,能隱約聽見門外有瓷碗碰撞的清脆聲。
也不知道祁夏璟單隻左手要怎麼吃飯。
電話裡,兩人還在為父親唯一一次動手打她吵架爭吵不休,不開免提都吵的刺耳。
平心而論,黎冬其實一直能理解黎明強的憤怒。
當時是高三最近緊張的衝刺階段,而她和祁夏璟被偷拍的照片卻被貼在學校公告欄。
學校對高三優等生談戀愛,向來秉承著“只要不影響成績、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處理方針,對高調談戀愛的祁夏璟更是如此。
可照片事件帶來巨大轟動,兩人在頂樓自習室的偷拍照被各班爭相傳閱;事情性質變得惡劣,校方不可能再視而不見。
解決的辦法,就是請雙方家長和黎冬一個人去辦公室面談。
兩位母親先是在辦公室對峙,直到矜貴的女人從手包裡拿出一疊清單,上面舉例了祁夏璟給黎冬買過的所有東西。
人的大腦大概生來就能自我保護,後半段的記憶變得模糊,黎冬只記得送走母親後,她跟矜貴女人在車上有過僅僅十分鐘的交談,結束後照常上課,晚自習後再趕往醫院照看父親。
那晚難得父母都在,病房裡死寂一片。
黎冬被勒令跪在父親病床前,完整聽他再念一次下午才見過的清單列表。
從水杯髮卡到圍巾,上面每一項物品的價格,都遠超過她全家一個月的收入。
黎冬聽見病床上的父親咬牙切齒地問她“我花錢養你到這麼大、辛辛苦苦送你去學校,就是讓你做這些勾當的"
勾當。
父親原來是這樣看待她和祁夏璟的關係。
黎冬其實有想過解釋,她想說那條六位數的圍巾是她送手織圍巾的回禮,想說她真的不認識巴寶莉這個品牌,張嘴的瞬間就迎面而來一個巴掌。
父親面對病魔折磨一聲不吭,那晚卻忍不住哽咽,字字泣血∶ “黎冬,女孩子要懂得自愛。”
對從未接觸過社會、還差半年成年的孩子來說,自愛這個詞,分量實在太重了。
黎冬被打的啞口無言,被通知不許再來醫院也只順從地點頭,麻木不仁的表情裡,眼神空洞。
那晚臉上火辣辣的刺痛,直到十年後依舊刻骨銘心;黎冬還記得她從醫院出來,第一反應是給祁夏璟發消息,說自己今晚不會返校。
因為她知道,如果祁夏璟看不到這條消息,就一定會在校門外等她,直到天亮。
凌晨三點,她在學校附近的街道路燈坐下溫書,卻怎麼都看不進去,最後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想要查自愛的意思。
兩人合照的鎖屏亮起,提示跳出祁夏璟十分鐘前發來的消息。
祁夏璟阿黎你幾點回來,我好想你。
祁夏璟明天早上我坐最早一班車,來醫院接你好不好
視線模糊,黎冬忍下淚意轉身,回頭就能見到學校鐵欄裡的宿舍裡,左邊那棟的六層最靠裡,祁夏璟就睡在靠牆的上鋪。
”我已經回學校了,你好好休息不要擔心,”她指尖顫抖地回覆,大顆淚滴掉最終還是落在屏幕上,
“祁夏璟,我也好想你。”
"…"……
嘟聲忙音打斷思緒,黎冬從雙膝中抬頭,發現父母那邊已經掛斷電話,門外也不再傳來任何聲音。
祁夏璟應該是離開了。
黎冬解脫地抬頭看向天花板,不知怎的,忽地覺得這個動作十分熟悉。
再也不用去醫院後,她開始莫名其妙的失眠,凌晨偷偷爬起來去公用衛生間複習時,偶爾會流鼻血。
她不敢開水龍頭,就只能微揚著腦袋,在盯著天花板等血止的時間裡,企圖偷得片刻解脫。
門外傳來熟悉的撓門聲。
開門看見罐頭撲進她懷抱的那一刻,黎冬眼裡滿是不可置信的錯愕。
似乎能察覺到她的低落,八十斤的金毛比平日更熱情,瘋狂抬起前爪要黎冬抱抱,溼熱的舌頭不斷去舔她的臉,喉嚨裡發出急切的嚶嚶聲。
黎冬笨拙地回應,幾次險些被罐頭推倒在地,終於輕笑出聲。
最後她混身狗毛地從臥室走向餐廳,發現餐桌上的飯菜都用保鮮膜包好,料理臺上的鍋碗瓢盆被清洗乾淨、整齊歸置原位。
桌上只剩下她的碗筷。
黎冬表情怔怔走上前坐下,猶豫幾秒,抬手掌心撫上陶瓷碗溫熱的側壁,又試了試手邊的蓮藕湯和其他菜品,無一不是熱的。
祁夏璟離開前,還特意替她熱過飯菜.
桌面手機震動,黎冬點亮鎖屏,看見提示跳出尾號1222的未備註號碼,剛發來兩條消息。
∶罐頭一定要留下來陪你,嫌麻煩的話,把他丟在陽臺上就可以。
黎冬猶豫片刻,打字∶ 為什麼要洗碗? 你的傷口不能沾水。
對面秒回因為無聊。帶了手套沒沾水。
罐頭見黎冬遲遲不動,又著急地用腦袋拱她的手;黎冬輕輕撫摸他的腦袋,手指點進發件人界面,新添加聯繫人。
填寫名稱時,她下意識先輸入祁副高,撤回後又改成祁夏璟副高,最後猶豫片刻,刪除末尾的二字稱謂。
不再是尾號1222的未備註,也不是醫院裡的副教授,是也僅僅只是祁夏璟。
確認保存時,手機再次輕震,黎冬推出編輯頁面,看見祁夏璟十秒前的最新回覆∶
祁夏璟明早吃包子嗎遛狗時候順路去買。
第二日清晨,祁夏璟準時敲響黎冬家門。
剛好是她晨跑的時間,黎冬換好運動服出門,身後跟著在她臥室敞著肚皮睡了一整晚的罐頭。
習慣早起的女人和金毛神采奕奕,唯獨一身純黑的男人面無表情,雙手插兜跟在最後,帽簷低壓遮住眉眼,渾身寫著“我有起床氣別惹我”。
不同於平日出門就撒歡,罐頭今早異常乖巧,一步三停頓地頻頻回頭,看祁夏璟走得慢就跑回去,跳起來輕舔他受傷的右手指尖。
祁夏璟敷衍地亂揉狗頭,停頓片刻,無情補充道“與其撒嬌,你不如平時少氣我。”
"…"……
五秒鐘後,兩人喜提一隻傷心欲絕的八十斤金毛。
黎冬大腿被狗爪牢牢扒住走不動路,無奈想勸祁夏璟表達再溫和點,回眸就見男人帽簷下勾起的唇角,帶著點頑劣卻溫柔的笑意。
結束運動後,兩人一狗來到體育公園出口處的空曠綠坪,看見有年邁的白髮老婦人推著自行車,車後座的保溫箱裡是售賣的包子豆漿。
不少年輕上班族早晨起不來,又不想空腹抗過一上午,經過時會在這裡買包子豆漿。
黎冬有時下班經過,看還差幾個沒賣出去就會順路帶走,好讓老人早點收攤。
不同往日,平常都是夫妻倆共同負責,丈夫打包妻子收錢,今天只有銀髮妻子一人,賣的包子數量也只有平時十分之一。
寒秋多病,買東西時黎冬忍不住詢問“阿婆,怎麼沒見到您先生”
老婆婆身形佝僂,年紀大了耳朵不好,於是黎冬湊近些半彎著腰,提高音量又問了一次。
"你問我老頭啊" 老婆婆很喜歡黎冬,滿布皺紋的臉上堆起笑容, 大聲回覆道,
“老頭前兩天把腿摔啦,擱醫院裡躺著呢。”
她看向自行車後座,笑呵呵道∶“這不,等我賣完這點就去照顧他。”
人上了年紀,路邊摔跤都可能致命,黎冬聽婆婆說情況並不嚴重後鬆了口氣,打算多買兩個,好讓老人早些收攤。
”剩下的,都包起來吧。”
沉默不語的男人突然出聲。
祁夏璟壓著帽簷聲線慵啞,穿著最簡單的黑衣黑褲,讓裸/露的皮膚更顯冷白,肩寬腰窄,腳邊是對包子垂涎欲滴的罐頭。
婆婆看著剩下的十幾個包子和五六杯豆漿,驚歎∶“娃啊,你吃這麼多?”
"嗯,"男人起床氣還沒過,眉間微微蹙起,懶得解釋就索性道,"在長身體,胃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