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渡寒塘 作品

第24章 第一醫院(23)

 光頭的年輕人跪坐在一個看不清面目的神像前。

 神像周圍圍了一圈薩滿教一樣的五彩布結,周圍的燈光昏暗,什麼也看不清楚,只有神像面前閃爍著點點燭光。

 相比起之前那尊放在客廳內的佛陀,這個神像更添了一份若有若無的詭異氣息。

 房間裡很安靜,似乎家裡其他三個人都不在,年輕人跪坐在神像前,他的樣貌早已不復在一層103內看到的端莊周正,而是兩頰內凹,眼袋烏青,嘴唇泛著不健康的蒼白,整個人宛如一個精氣神全部被吸乾的人形骷髏。

 神像前的燈火閃爍。

 年輕人伏地跪拜,嘴裡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個發音非常古怪的名詞:“boo,偉大的,至高無上的。”

 白燼述跟著他的發言在唇角過了一遍這個名詞,瞬間感覺背後一涼,有種被什麼東西盯上的感覺。

 看來不能亂念……最好想也不要想。

 這是什麼?這個神像所代表的邪神名諱?

 懸窗內,年輕人還在俯身跪拜,嘴中喃喃:“我已經停了一個多月化療了,我知道我活不長了。”

 白燼述順著他跪拜的動作才看見,在他身後的牆根處沿著牆角堆了一圈骨頭。

 不像是頭蓋骨,是一些很長很窄的骨頭,像是肩胛骨,動物的肩胛骨。

 年輕人小聲絮絮的聲音充盈著整個房間:“可是我死了之後我媽怎麼辦,她已經為我和孃家鬧翻了,我走以後,她要怎麼面對舅舅們。我死了之後我妹怎麼辦,我從小就護著她,沒了哥哥,她以後要是再遇見主任侄子那樣的人怎麼辦。”

 “還有我爸,”他頓了一下,“我最對不起我爸,我爸這人脾氣倔又好面子,為了我借遍了整個廠,在同事面前頭都抬不起來。方叔一直寬慰他,可他自己想不通,整夜整夜的抽旱菸。”

 又是方叔。

 這個人在這家人嘴裡出現的頻率未免也太高了,就連彈幕上的投資者們也發現了不對勁。

 【這方叔也出現過太多次了吧?】

 【這人才是幕後黑手吧。】

 【但是如果他和這家人關係很好的話,會在他們口中出現很多次也正常啊,我和我家世交也這樣。】

 【前面的兄弟,我勸你別和未知空間裡的怪物比。】

 “我從小算命的就說我八字好,我爸還到處炫耀過他兒子以後是個光宗耀祖,加官進爵的命,可是我馬上就要死了,可見算命的也是騙子,”年輕人還在絮絮念念,他深吸一口氣,突發奇想道,“要是我……要是我可以換一個健康的身體就好了。”

 “我什麼都可以付出,”他像是覺得不夠似的,又重複了一遍,“我什麼都可以付出。”

 “只要讓我能夠健健康康活下來。”

 白燼述一頓,他若有所感地抬頭。

 年輕人頭頂之上,看不清面目的神靈似乎閃爍了一下光芒。

 契約成立了。

 足夠的誠.心,足夠的籌碼,或許還有足夠的迫切與渴求。

 無數珍貴的情感到達了一個臨界值,驅使著神像做出了回應。

 長髮青年回頭再最後看了一眼那個神像,和匍匐在神像跪拜的年輕人,提步朝著五層走去。

 再往上就是下棋大爺所說的凶宅503。

 *

 五層。

 地面上鋪了一層厚厚的紙質銅錢,黃色白色相間,鋪滿了一條走廊。

 白燼述停在樓梯口,看向一直等在走廊另一端的楊培。

 “可算來了。”楊培扯扯嘴角,露出一個勢在必得的笑。

 【救,剛剛看的太入迷沒想起來,楊培果然在五層等他呢。】

 【看來503裡面一定有關鍵線索了,不然那個劉莓心不會讓他等在五樓,你們說楊培看過前四層的那些片段嗎?】

 【賭個生吃鍵盤,我覺得沒有。】

 【前面的別對自己這麼有信心啊。】

 【我是對楊培的智商有信心……他就不是幹解謎的這塊料。】

 楊培的笑容勢在必得,可與他的勢在必得相反的是他現在的扮相——

 已經被孫主任廢掉的左手被他軟綿綿的吊在脖子上,臉上和脖頸處裸露出來的都是大大小小的劃傷,再加上被清空為0的積分,他這幅扮相完全沒有一點能打的贏白燼述的樣子。

 可偏偏他就是一副自信極了的模樣。

 【朋友們,小奧能打得過楊培嗎……】

 【單論現在這個buff沒疊起來還負傷的楊培的話,肯定打得過,但是劉莓心說的“已死之人會短暫還陽”,還有“你殺過不少人吧”是什麼意思,意思是楊培殺過的人都會出來幫他殺人?那不是開掛嗎?】

 【呃……咱們擺事實講道理,你帶入一下你是被楊培殺了的探索隊員,你忽然還陽了,你是不是應該先去弄死他?】

 【好有道理。】

 楊培可看不見彈幕上的唱衰,他一臉自信滿滿,踩上五樓的地面,出殯時揮灑一地的紙錢在他腳下發出“刷刷”的摩擦聲。

 而隨著摩擦聲一起出現的,是數量龐大,忽然在他附近浮現的無數擁有實體的冤魂們。

 他們有的渾身是血,有的遍體鱗傷,有的很明顯能看出致他們於死地的傷勢,還有的渾身都是傷口。

 白燼述在人群邊緣看見了陳飛,真正的陳飛。

 陳飛正俯在地上,上下兩節身體斷成了兩半,脖子不正常的歪曲著,楊培應該是趁著半夜摸進他的房間,擰斷他的喉嚨從而終結他的生命的。

 他知道了,五層,果然是一個非常特殊的空間。

 白燼述緩緩看了一眼地面。

 滿地的紙錢,黃的白的堆疊成片。

 這裡灑滿了紙錢,這些邪神面前沾染過氣息的紙錢,在七月半中元節這個鬼門大開死者還魂的日子裡,會把那些和踏入者有關聯的魂魄們全部吸引來這裡。

 所以出現在楊培身後的,都是楊培親手殺過的人。

 他們出現時表情不一,看向楊培的眼中有驚愕有憤恨有不甘,但唯一相同的是他們的眼神都充滿恨意。

 但奇怪的是,即使這樣也沒一個人敢上前一步,親自為自己討回公道。

 他們在畏懼楊培。

 親手被他殺死的恐懼早已深深刻在心中,就像從小被拴著鐵鏈的小象,長大後擁有能夠隨意掙脫鐵鏈的能力後,也不會生出掙脫鐵鏈的想法。

 “去,”楊培蹲下,扯出一個惡意滿滿的笑容,“給我撕碎他。”

 被他點到的男人抬起頭,眼裡含著駭懼與憎恨,而後,在楊培的笑容下,他肩膀越來越低,背脊越來越抖,最後他緩緩轉身,把方向轉向了白燼述。

 換個其他滿手鮮血的人來未必有這樣的效果。

 楊培的固定屬性中含有威懾與震懾的成分,他的可怖與不可戰勝宛如鋼印一樣打在這些人心中。

 在他轉向白燼述的那一瞬間,他們已然是被楊培用恐懼和狠厲馴化的獸類了。

 【臥槽,小奧危險。】

 【媽耶現在朝樓下跑還有用嗎?】

 【這麼多死人怎麼沒一個敢還手的,廢物啊,活著被楊培殺,死了也不敢報仇。】

 【你行你上,明顯是楊培的固定屬性有問題。】

 【這他媽開了吧?劉莓心是不是看好了楊培固定屬性才去找他的,這規則也太方便楊培這種毒瘤了。】

 彈幕的預測出現了失誤,楊培身後的冤魂們居然屈服在了這份震懾之下。

 而他們出現的更大失誤是,白燼述站在臺階上,不帶感情地看了一眼走廊對面奔湧而來的無數冤魂們,也朝上走了一步。

 他欣然迎戰。

 【70%】

 【80%】

 長髮青年輕輕提了提嘴角,也站在了這些紙錢上。

 詭異的事情出現了。

 他的身後,居然也出現了很多人。

 同樣是很多死人。

 但與楊培身後的不同,他們的眼中居然不是恨意,如果非要說的話,他們的眼中是崇敬,是儒慕,是敬仰。

 有個金色捲髮的外國女性跪坐在他的左膝下,她身後是一個渾身酒氣,一半脖子都被砍開的男人。

 金髮女人提著一把血跡斑斑的刀,裙畔是烈火灼燒過後的痕跡。她跪坐在長髮青年腳畔,白金色的捲髮披散在身後,像個溫順的羔羊一樣,垂下秀氣的首,將自己的一切奉獻給主人。

 這些同樣是被長髮青年殺死過的人。

 或者說,糾正一下,長髮青年並沒有親自動過手,他不像楊培那樣野蠻,他只是對這些人做出了一些小小的推波助瀾,就像他對陳飛做過的,對孫主任做過的,對楊培做過的那樣。

 而他根本不需要以震懾為籌碼馴化他們,他用不著那些廉價的威壓。

 他施恩,以愛,稍做教導,略加誘惑,於是這些人心甘情願的皈依。

 “老師,”金髮女人聲音輕快,她眼裡是那棟別墅之上的熊熊烈火和社區醫院內的溫和身影,她用法語叫著,舌尖纏繞出捎帶著尖刺的銳利語言,“要殺了他們嗎?”

 投資者們卡殼了一秒鐘。

 隨後,鋪天蓋地的彈幕卡崩了直播間。